木万霖十四岁行商,二十八岁才有了木碗晴这个女儿,如今三十七岁,经商二十余年,商号遍布全国各地,甚至有人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铺子,多少钱。
木碗晴自然是不信这种话的,父亲是个精细人,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不曾糊涂,只是她上辈子觉得沾钱俗气,从来没有过问过父亲的生意,连着那场大难父亲被抄家,都不知道家里头有多少钱啊。
“你向来不爱搭理生意,怎么现在忽然想起了这个?”玉钏觉得颇为意外,笑着问道。
“我只觉得,这些东西放在明面上,有些太过扎眼了。”木碗晴抿了抿嘴唇,还是痛痛快快的说出了这句话。
银子俗气是事实,可人人都爱银子,更是事实。
如果她父亲不是家财万贯,那么就算此事出事,也不会让她母女受累如此。
同时,若不是父亲的财产太过于惹人觊觎,也不会新帝登记后,处处算计,最终找了个结果将父亲抄家,把他的全部身家填充国库的窟窿了。
只不过,木碗晴皱着眉想到,她可不是上一世的傻姑娘,只为着这东西扎手,便拼命的将着东西扔开。她只是琢磨着,如今她们母女俩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倒是个好机会,可以趁机将着父亲的产业化整为零,隐藏起来。
藏富这招父亲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当年的名声在那里,哭穷都没有人信,所以眼下若是办成,倒真个不用担心被人惦念了。
这年头,富是必须的,但是就不要摆在台面上敌国了。父亲已经入仕,那就好好的把着官场这门生意做好,若在沾染金银连累官声,那就划不来了。
“你,”玉钏听着她的回话,皱了皱眉,却明显是有些想说又不知如何说起。
“母亲,你不要紧张,我不是劝你把产业都给大伯他们,”木碗晴见着母亲这样子,忽然记起自己这个时间常做的举动,赶忙解释道,“我现在不比往日,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就算咱们把肉割给他们吃,他们也未必能惦记到咱们的好。我只是想说,若是有了弟弟,母亲得为弟弟留些东西才是,不能将着产业都予了那些白眼狼。”
她上辈子长的这个时间,正是自尊敏感的时候,分外在乎自己父母都不是什么正经出身这件事,偏偏家族里的那些姐妹又都爱拿这话来刺她,说五伯跟五伯母太过爱财,紧抠着家中财权不放,又说木万霖小气,生意也不知道照顾着族中子侄,都信任个外人。木碗晴听了这胡话,经常回家里哭,要父母把财权都交给家族里,不要再插手生意上的事。
现在想来,却是那些个人早有了谋财之心,故意在她这里用闲言碎语像母亲施压呢。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般毒,什么白眼狼,那些人都是你的叔叔伯伯,这话要人听到,又说你没个尊卑体统了。”玉钏训斥了木碗晴两句,然后才说,“这个放心,别说是你弟弟了,就算是你的那份嫁妆,母亲也为你留着,将来短不了你的。”
玉钏因为出身卑贱,所以比所有的夫人都要在乎体统这种事情,从来不曾对着木家那堆恶形恶状的妯娌叔伯们口出半分恶言,连带木碗晴从小被她教养的也是半句脏话都没说出口过。
听着母亲这般,木碗晴在心里头吐了吐舌头,然后却是不信的问,“当真?”
她可记得上辈子,母亲却是交了不少东西出去的。
“瞧你这鬼灵精,我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着想。”玉钏见着女儿不信,好笑的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然后低声说道,“府里那几位,都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不若我常年跟在你爹身边,知道这些生意上的事,她们眼里头无非就是田地,再多不过是京城那些个铺面,却不知道咱们生意里,最来钱的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木碗晴也是头一次听母亲说,瞪大了眼睛。
玉钏本来不打算让女儿沾及这些事情的,但是她又一思忖,只觉得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生孩子向来是生死大关,当年生木碗晴时便是九死一生,这次环境比上次糟糕的多,她对女儿总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自己心里却是没底儿。她若死了,女儿诸事不晓,恐怕将来要吃亏,于是思虑了一番,便决定趁机为女儿提点两句,于是扶着腰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起来,然后按着木碗晴在身边,低声说道,“是人,以及钱。”
“人,钱?”木碗晴听着这话,满头雾水。可她也知道这是父母总结了半生的经验,一定要专注,于是竖起了耳朵。
“房屋也好,田地也罢,房租的产出跟土地上作物一样,都是固定不变的,虽然随着时价有高有低,但是却总在一个范围内,不会翻了天去,要靠这个赚钱,始终有限。”玉钏摇了摇头,在木碗晴手中划了一个人,“可若你把人当着庄稼种,那收益就不止翻倍了。”
“东北的野山参,在着土人手里头,还没有白萝卜值钱,可是送到京中,到了达官贵人手里,那简直是一寸参一寸金的价格,你说这中间翻了多少倍?这利润难道没有人看到么?可为什么别人从中赚不到钱,偏偏你爹却能从中赚钱呢?无他,因为他有人。”玉钏见着女儿难得的对丈夫的事业感兴趣,也想借机扭转女儿对丈夫的印象,于是乎讲解的便越发的耐心了起来,“人人都知道土人手中有野山参,可从来都没有人能从土人手里头买到,因为土人根本就不信汉人。但凡有入长白山的,非死即伤。你爹是因为有人引荐,才跟他们土人交上了朋友,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在那里建立了渠道,让土人帮他找需要的人参、皮毛、药材等等。”
“善于跟土人、黎人、白人、各种人打交道的伙计,善于算账做买卖的伙计,善于看马看牛给牲口瞧病的人,甚至于擅长种地赶车的人,只要有一技之长,你爹都收拢着,就是聚集了这么一大帮三教九流各种被人看不起的人,你爹才能挣下这份家业。”玉钏语重心长的说,“他们是大地上的小溪小河,从各处源源不断的运送着物资和消息到你爹这里,最终才能汇聚成这一片大海,填平各处的湖泊池塘。”
“那些大宅院的人,不晓得这些人的厉害,他们只看到那些明面上的店铺,抢了去安插自己的人,却等于堵住了向池塘输送的水源,最终不管多大的湖泊也会干掉。”玉钏淡淡的说,“我在你爹一出事的时候,就拿着你爹的印信给了汇通大掌柜的授权,凡事咱们家的人,只要不是我辞退的,咱都无条件的养着。但凡有要走的伙计,给三个月的工钱作仪呈。”
“啊,母亲你那个时候就猜到这天?”木碗晴听着惊讶的叫了出声,她一直以为母亲木讷,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深谋远虑。
“我哪里就猜到了。”看着空荡荡的院落,玉钏惨惨一笑,有些低落的说到,“我当初只是怕你爹不在,有生意场上的人搅局打压,便想着哪怕是损失些钱,也要将人稳住,可谁想到,可怕的是自家人。”
木碗晴拍了拍母亲,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岔开了话题。“那汇通就是母亲所说的钱了?”
“是,人是河沟、溪流,那么钱就是水。河沟没有水的滋润,只能是废物,而有了水,就能活起来。”玉钏点了点头,“养人要钱,做生意也要本钱,但仅仅把钱放在库房里是不行的。那是死钱,生不了钱的,要想生钱,就要把钱放出去,让它生东西,把它发给人,然后再把它赚回来。”
玉钏想了想,怕木碗晴理解不了,便打了个比方,“例如你爹之前贩生丝的时候,一直买不到足够多的丝,为此他十分苦恼。后来他就想了个法子,在那个地方借钱给当地的农人,然后派人教他们种桑养蚕漕丝。他花了很多钱,那里的百姓以及被他派出去的人都赚了许多,而你爹收到了足够的丝,纺了丝绸,然后再拿到那个地方去卖。那里的人最初是买不起丝绸的,但是因为你爹,他们收入增加,买得起丝绸,于是又将着钱买了丝绸。你瞧瞧,你爹投进去了一笔不小的钱,可是他最后收丝赚上了一笔,卖丝绸又赚了一笔,然后还收获了几百顷桑田,上千户丝农,以及一大批对他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的人。
木碗晴听着母亲这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心想怪不得父亲的官声不好,可是在民间却一直声誉很高。她后来去江南别庄小住时,一直有农人自愿送来瓜果蔬菜。
“那现在这些人,都留着?”木碗晴吞了吞口水问道。
“都留着。这个也亏了木家的人,”玉钏苦笑了笑,他们这般对咱们,却是不敢说出去,所以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咱们遭了灾。你爹虽然不在,但有着木家的声望在,也不至于树倒猢狲散。可是我只担心,你爹久久不露面,明面的生意又被你几个伯父那般折腾,怕真的有人生出离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