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府中若没有他发话,没人敢放她出去。而今天若是天黑之前还赶不到,父母就要被丢到乱葬岗喂野狗了。她焦虑的想着,手在袖子里握的死紧,手心满是湿漉漉的汗。
“你哪里来的钱!”动作忽然停了。那女人腻歪着勾着他的腰还要求欢,却被他一巴掌打在脸上,言简意赅的给了一个字的命令,“滚!”
他对谁都不客气,不管是自己这个正牌夫人,还是那些随意被他亵玩的女子。看着那个侍妾羞愤的捂着脸赤身从床上爬下,她平静的转过视线,盯着脚下那块方砖,“不是你家的,是我自己的。”
“你自己,”他冷哼了一声,披了衣服下床,却是毫不客气的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气力大的似乎要将她下巴掰断,“连你都是我家的,你自己还有什么。”
她哑然的愣了片刻,然后就着这不舒服的姿势望着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爹给的嫁妆首饰。你的,我留着。”
她向来不拿别人的东西。
他的眼睛很漂亮,目光很有神,先前十三妹就说过,跟开锋了的利刃一样,看了一眼都仿佛会被割伤。她们当时都笑话十三妹不好好读书,哪有人这么形容人长相的,可是过了许多年,她才发现那么多赞美之词中,反倒是十三妹说的最贴切。
他不但目光像刀锋一样冷冽,心更是像刀锋一样冷酷。
听到他的话,他不做声,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瞧出点什么来。往常她极其怕他这种眼神,可是这次,她想她也没什么好怕了,她不怕他打,不怕他骂,更不怕他休了她,所以她说话时也就胆子大了许多,“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连累你的。你陪我去收殓了我父母的尸身,回来我就同你写离和书。要不然,你写休书也行。你就说我不守妇道,成亲多年又生不出孩子,直接休了我,这样我的家的事情跟你都没关系了。”
“你计划的倒挺周详的嘛。”他冷哼了一声,微微的笑了,貌似很赞赏,可是那目光却像是要将她撕碎一样。
“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这样妙的交换条件,我知道你是想不出来的。乖,告诉我,我就答应你。”他松开了捏着她的手,但手却没有移开,修长的手指像是赔罪似的,轻轻的帮她揉着那已经麻木的下颌,又像是给猫挠痒痒似的,轻轻的画着圈圈。
他在笑,眼睛微微的挑起,嘴唇抿成一条好看的弧线,浅浅的笑容抵消了他身上的戾气,真是如春风一般的翩翩佳公子。可是木婉晴却如临大敌的绷紧了身子,惊惧的看着他。
他哄人时都这样,若是你信了,下一秒钟被他套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接下来的雷霆暴雨是根本无法预测的。
她就是再蠢,也学乖了。
只是随着后来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便很少这样对她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又反复了起来。
当年她年幼无知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的笑,看不到他笑容背后的阴影,看不到他的喜怒无常的可怕,于是便一厢情愿的觉得他是好人,他是可以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一意孤行的硬要嫁给他。
然后,她很快的就尝到了苦果。
她是柔顺的,性子是与世无争的,从小被教育的要听话,所以即便是婚后生活多无奈,她也一直默默忍受,不管有多少女人在她面前嚣张,她都闭上眼,假装她们不存在。
她已经对他失去希望,所以她只是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祈求着片刻的安静,一直到现在。
对视着他的眼睛,她只觉得陌生。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爱了大半辈子的?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就像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一样。
“没人给我出主意,我身边的人都已经被调光了,我在这屋里头,不过就是个泥胎木塑的样子货,有谁会在我身上费心思。”她淡淡的说道,没太多抱怨,只是陈述一件事实,所以就算是看着他的脸色随着她的话阴沉了下来,还是说完了那句话,“我知道你一直想处理我,只要你答应这件事,我以后都任你摆布。”
“我,我放你解脱。”那两个字在舌尖绕啊绕的,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她跟他这般死缠不休,他没有累,她却是倦了。现在,她不想玩了。
“解脱,”他听着这句话,忽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声大的,连进来换冰块的婢女都失手摔了盘子。
他一向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少有这样失态。
“你以为你是谁,敢跟我说给我解脱?你以为我是不敢休你?”他冷笑着,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恶狠狠的说,“少自作聪明了,你是我娶回来的,只要我没张口,你不许走!”
“木婉晴,你给我记住,你既然进了我家,那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名字记在我家的族谱上,死后墓碑上也得刻着徐木氏,你逃不了。”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字字声声,犹如诅咒。
“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打算,滚回你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以后不许王妃踏入房门一步。”最后两句是对门口站的人吼得。他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忘记惩罚她。
“不,你不能这么做!”当两个粗状的婆子从门口跑进来,拖着她的手臂就要往外拉扯时,木婉晴意识到他要软禁自己,立马一个激灵的推开她们,有史以来第一次对着他大吼,“徐梓卿,你不能这么做!就算我父亲待你不好,那他也是你的岳丈啊。我知道你凉薄至极,我就当你在他们遭难时落井下石是出于自保,可是现在只是收敛尸骨这种小事你竟然都不愿意做,你还是不是人!”
“我凉薄?”他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里闪过受伤的神色,而后眼里又聚起了汹涌的怒气,冷笑着说,“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也有脸说人凉薄?”
“我们半斤八两,这样你满意了。”她喘的厉害,忙低着了头,努力调匀了自己的气息,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
她的时间不多了,可她不能倒在这里。至少,也得收敛了父母的尸骨才行。
“你凉薄,我冷漠,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这话开了头,要说下去,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多了。等她喘匀了气之后,她抬起头看着他,“所以走到这一步,是我有眼无珠,咎由自取,我不怪你。要怪我只怪我瞎了眼,是人是狼认不清楚,到头来赔了自己一辈子不要紧,还害了父母性命。”
“你后悔了。”他挥手让钳制了她的人松手,然后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抓着她的颈子,冷漠的逼问道。
“我早就后悔了,你看不出来吗?”尽管被掐的快要喘不过去来,她却忽然很想笑,然后她就笑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后悔嫁给你了。我后悔遇到你,我后悔认识你,我恨不能重回到当初,不走那条路,不过那道门,跟你一辈子没半点瓜葛。”
他站在她面前,表情复杂的连最善于揣摩他心思的她都没有读懂。忽然,他也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你以为我在乎?”
“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在乎。”她闭了闭眼,忍过那让人想吐的眩晕感,然后睁开眼,“你在乎过什么呢?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你还有颗心,可现在知道我错了。我早就放弃了指望你有所醒悟的可能,我不在乎你怎么对待我,我想出去,给我那可怜的父母尽为人子女的最后一点孝道。”
他一眨不眨的跟她对瞪了好久,而后却是毫不留情的松手转身,“休想!”
“你,”木婉晴喘了口气,知道他不喜自己近身,却还是一把过去抓紧了他的手腕,疯了一样的叫道,“放我出去!”
“你不是说我没有心吗,那干嘛还指望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停下了步子,转身回头看她,露出了一个几乎是甜蜜的笑容,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温柔的将她刚才弄乱的头发别回她的耳后,在她耳边低喃道,“看你痛苦,一向是我最大的乐趣。”
“回房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他收了手,收了笑容,冷厉的说道,抽袖子的动作像是欲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你不能,你不能……”木婉晴喃喃自语道,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然后就顺着那力道直挺挺的往地上倒去。
时间好像忽然变得慢了起来,她听到了抱琴的惊呼,她看到了徐梓卿眼中惊愕的神情,她听到丫鬟们手中盘子掉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她听到自己头撞在地上的响声。
疼吗?
不知道。
她原本是怕疼的,可是疼久了,再敏感的人都会变得麻木,所以她早就成了木头了。
太累了,眼前景物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很舒服,让她很想就此闭上眼睛。
有人抱住了他,那怀抱陌生而又熟悉,还带着女人的体香。她知道这是谁,是徐梓卿。
我父母,她挣扎着,想要把这话说完整,可是竭尽所能也发不出一个声音。
她最终还是没有撑到最后。
太没用了。真是的。她一直这么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现在连最后一件事也没办法完成。
她努力睁大了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姑娘!”是抱琴的尖叫还有哭声,她听到抱琴在吼徐梓卿,“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家姑娘!”
“她不是你家姑娘,她是我的王妃。”徐梓卿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她感觉到有人在咬自己的耳朵,有人在一直念,“木婉晴,你不许死!我告诉你爹娘的尸首我已经领回来了,就在庭院里放着。若是你醒过来,我就找人给他们缝补换寿衣,用最好的楠木棺材下葬。要是你敢死了,我就把他们的尸体剁了,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不,”木婉晴挣扎着,她不知道自己抓着的那是什么,她只是狠命的握着那里,想要借力坐起来,想要告诉他,要下葬,要下葬,只要能让他父母下葬,她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她的身子怎么都不听使唤,无力感越来越重,她什么都抓不住。
我真笨,连设计好的最后一件事情都没有完成,真笨!她着急的想着,可怎么什么都抓不住,她的手掉了下来,整个人也落入了无底的深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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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只手落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死寂,连揪着徐梓卿狠踢的抱琴都愣住了,僵着手站在那里。
“姑娘走了。”她恍惚的问道,差点咬了舌头。
“她没死。”徐梓卿看着软软滑下来来的手,捡起来重新按在胸口,脸色跟平常一样镇定,只是稍微有点发白,“她只是睡着了而已。来人,备马,我要进宫,我带她去看太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