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国西陲最大的一座城市,天水城依托数十里外雁门关中驻扎着的十余万定西军,其繁荣程度连方翎这个后世之人都感到有些惊讶,公输瑜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春秋人氏就更不用说了。
先前公输瑜在长安城中闲得发慌时,方翎曾经带着她偷偷来过一次外界,那一回是公输瑜头一次看到道旁小镇里热闹的集市,自此一丝想要亲身去看看的想法便不由自主地在她心底滋生。
而当这个想法在心中渐渐生根发芽长成大树之后,想要随方翎一起出来逛逛的念头就再也无法遏制了,于是在发现长安城的发展步入正轨,典韦又担心方翎在外没有高手护卫的情况下,两人一合计便决定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方翎麾下那一众玄甲军士卒的面前。
而对于公输瑜的小小心思,方翎无疑是非常支持的,一个青春正好的少女整天困守在那加起来还没有二十个活人的长安城中算是怎么回事,之前在赶去扶风城的途中自己窝在马车里还能时常进去陪陪她,但等到将来自己真正带着那一千户官农入驻扶风城后,怕是只有晚上睡觉时才能进入长安城看看她了,那时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公输瑜怕是不愁能憋出病来。
昨天赶到天水城后方翎就在驿馆泡了个热水澡好好睡了一觉,如今精力正是最为充沛的时候,倒是正好带着公输瑜在这天水城中四处逛逛,至于张凉则被方翎派去采买将来领民用得上的盐菜,药品乃至菜油帐篷之类乱七八糟的杂货,他的性格稳妥精细,倒是最适合做这事。
领着公输瑜赶去天水城的坊市,一路上不论是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连皮袄都没脱下来的莽荒人氏还是牵着骆驼身披白色长袍的波斯胡商都让她兴奋得眼睛放光,说起来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招人喜欢,那高鼻深目的波斯胡商见公输瑜盯着自己的骆驼走不动道就很大方地把骆驼牵到她面前任由公输瑜怯生生地摸着那骆驼湿漉漉的鼻子,同时用生涩的汉话询问着士子打扮的方翎需不需要买些自己的香料和宝石。
婉拒了这个热情的胡商,方翎拉着还有些不舍的公输瑜走进了坊市街,今天恰逢每五日一次的集市,不仅是天水城的本地人就连附近村镇的乡民小贩也都带着自家的瓜果吃食赶来坊市中准备卖个好价钱,同时也顺便采买些必要的货品,往来的人群加上那些被道旁耍猴卖艺的把式们吸引过来的围观群众,整条坊市街变得人流如织,如果不是有典韦和张冷两个彪形大汉跟在身后,怕是方翎两人半天都挪不动脚步。
说起来原先方翎只是准备带上典韦一人,但张冷又哪里放心让公输瑜和典韦这对来历不明的表兄妹陪着方翎,好说歹说终于让方翎带上了他,一旁的方勇原本也想跟来,却被方翎三言两语打发去陪着张凉采买去了,此刻典韦他们瞪着一双凶光四溢的大眼珠子,即使是那些贩卖皮货的莽荒商人也不敢跟他们对视,寻常的城狐社鼠、良民百姓更是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想要尽量避开他们,于是方翎一行所过之处便在人流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档,有那些胆气壮些的行人便跟在典韦两人身后,虽然方翎等人停下他们也只能止步,但比起在滚滚人流中挣扎还是要轻松快捷了许多。
而此刻正紧紧拉着公输瑜防止这丫头在人流中走失的方翎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群跟在他们身后的行人们,他此刻正被游性正浓的公输瑜拖着走到了路边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前。
将栗子置于铁砂中不停翻炒,炒熟后倒入糖浆,成品便是这种香甜软糯的糖炒栗子,而即使是在糖霜价格较高的赤云帝国,这糖炒栗子也只卖两文钱一袋,比起方翎那时洒了糖精水的炒栗子更要良心了不知多少。
而在方翎的鼓励下,公输瑜勇敢地拿着他的钱袋跑去买了四袋栗子回来分给了一行人,而很快方翎就尝到了后悔是什么滋味。
聪明的犹太人很早就说过世界上最容易赚的就是女人和小孩子的钱,尤其这个女人年纪不大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情况下,让她掌握了钱包简直就是场灾难。
江南商人千里迢迢带来的华丽锦缎,莽荒人贩卖的皮草围脖,波斯胡姬当垆贩卖的葡萄佳酿以及天水郡一带民间的特色小吃,甚至连米糕胡饼乃至由汉人冒充的回鹘人在街边烧烤的羊肉串都在公输瑜的购买之列,那些货品也就罢了,再多典韦和张冷两人也能提得动,但那些特色吃食,公输瑜买了不少,但她肚量又不大,吃不了的又不好丢掉,索性全部塞进了方翎手里,而这种行为造成的结果就是一条坊市街还没逛到一半,方翎已经感觉自己有些撑到了。
而眼看着公输瑜又站到一个小摊前走不动道了,方翎他们三个不由同时叫了声苦,典韦他们两人身上已经挂满了花里胡哨的货品看上去犹如两个大号的货架一般,而负责处理那些食物的方翎脸色也不由有些发青,他此刻已经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正考虑着是不是要把接下来得到的食物偷偷丢掉时,方翎忽然听到公输瑜惊讶地呼唤声:“方翎快来看啊,这小哥竟然能用糖浆作画!”
方翎不由眉头一挑,用糖浆作画可不就是他们那辈人小时候常常见到的糖画吗。
方翎小学时校门外就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成天挑着担子在那摆摊做糖画,十二生肖加上头等奖凤凰做成的转盘,一块钱一次转到哪个做哪个,一共十三种糖画被老头儿用一把铁勺画得惟妙惟肖,而在方翎这些主顾眼中,十三种糖画中论份量却是那狗与猴最少,又因为糖狗被那老头儿画得最为奔放所以也被方翎他们称为杂毛野狗,至于那糖猴因为会被老头儿黏上一个糖哨所以也就有了猴哨的别称。
而方翎做了那糖画摊子六年的主顾也就活生生吃了六年的杂毛野狗甚至连可以吹着玩玩的猴哨都很少被他转到,直到小学毕业后,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见方翎又来光顾,那老头儿二话不说就给他做了一个加量版的特大号凤凰,两人一边吃着糖画一边闲聊,方翎这才知道老头儿因为要和老伴儿回老家带孙子,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出摊了,而就在两人分别前,方翎忍不住询问起为什么自己会倒霉到连吃了六年的杂毛野狗。
可能是有些过意不去的缘故,老头儿见四下无人,飞快地掀开摊子上的转盘,却是在那转盘下有一块被塑料柄夹着的小小磁铁,当有人花钱转动上面那铁针时,只要在下面顺势一拨便能让那铁针想停到哪就停到哪,而方翎这样死倔的老主顾上门时,为求稳妥,老头儿通常都会在杂毛野狗和猴哨下面各放一块磁铁,所以六年间只要方翎光顾就从未失过手……
想起往事,方翎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等到他快步走到那小摊前时,公输瑜前面还有第一个小男孩正眼巴巴地看着那糖画匠人手下快速成型的糖老鼠,而见又有客人登门,那看上去不过二十许岁的匠人也有心卖弄,铁勺中倾倒下来的浅褐色糖浆如丝如缕眨眼间便将一只大老鼠的轮廓勾勒了出来。
只是让那匠人心头蓦然有些发紧的是,那位刚刚上门做士子打扮的客人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盯着那转盘下一个看似无用的木把手,在旁人看来,那把手不过是一旁熬糖浆的铁锅上的某个部件,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糖画匠人可是清楚那把手前端正镶着一颗小小的磁石,磁石不大,吸力也不强,但却足以让那转盘上的铁针停在合他心意的地方。
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匠人使出了浑身解数把那只大理石板上的糖老鼠画的惟妙惟肖,然而旁人的大声喝彩却没有让他感到半分欣喜,他的余光始终注意着的那位士子不论他耍出了多么精彩的花活一双散发着淡淡冷意的眸子都始终盯着那镶着磁石的木柄。
“得……这回碰到行家了。”匠人心中苦笑一声,这条坊市街上谁不知道这些有功名在身的大头巾们既爱较真又不依不饶,最是难缠不过,若是自己做的手脚被他揭穿告发去了官府,虽说不是什么重罪,但一个“刁顽狡黠”的罪名是绝对跑不了的,到时官府本着息事宁人小惩大诫的态度,自己少不得要挨上一顿板子,到时候好些日子出不了摊,他那一家老小又靠什么去奔嚼裹啊。
一边浇着那糖老鼠,那匠人一边向那位士子投去了求饶的目光。
而见那糖画匠人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方翎咧嘴一笑,看了一眼身边正眼睛发亮盯着那糖老鼠的公输瑜。
“得嘞,您就请好吧。”
心情一松,那糖画匠人飞快地捯饬好了那糖老鼠粘上竹签后递给了旁边那个眼巴巴看了半天的小男孩,见公输瑜怯生生地递过来三枚铜钱,那匠人不由暗暗喝了声彩,好俊的小姑娘。
“姑娘来试试手气,转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得到了方翎鼓励的目光,公输瑜咬了咬牙,伸出手指拨动了那根铁针。
铁针飞快地旋转,转过了凤凰大虫牯牛之类的大件,眼看着又要停到老鼠上面,那匠人咬了咬牙,一手控制着磁石贴着转盘一步步地引导那根铁针继续向前挪动着,而原本已经露出失望神色的公输瑜就看到那明显已经气力不济的铁针又回光返照般慢吞吞地挪了七八格,最后神奇停在了凤凰上面。
公输瑜惊喜的欢呼声中,方翎与那糖画匠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等到日头偏西,终于玩尽兴了的公输瑜才领着已经累得眼珠子都有些发直的方翎一行人回到了驿馆,而一进门就看到方勇等在驿馆的院子里,在他身旁虽然有几十箱货品,但数量最多也只有目标的三成。
见方翎等人诧异地望过来,方勇有些惭然地拱了拱手道:“公子,属下无能,咱们要采买的东西种类太多,数量太大,那些商人竟然联合起来开始囤货惜售待价而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