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齐氏面前问:“嫂嫂,何事?”
齐氏咬了咬唇,让她跟着自己往厨房里走了两步,厨房里的大灶台上还熬着骨头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以及溢出肉汤的香味儿。不过,此时是夏日,厨房里熬着汤,显得有些闷热,顺娘刚洗完澡,不太喜欢在这里呆着。
从顺娘微微蹙眉看,齐氏也想到了她蹙眉的原因,便赶紧长话短说,问顺娘那个宋玉姐是个什么样的妇人,不会让顺娘吃亏吧。
“吃亏?”顺娘喃声道,望向齐氏,稍微一想,她似乎明白了嫂子在说什么,遂笑一笑,向她解释,“嫂嫂,你多虑了,我当然晓得自己是女子之身,那宋玉姐虽是个寡|妇,却是女中丈夫,做事豪气。你放心,我是不会跟她有什么牵扯的。”
齐氏听完顺娘这样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笑容说:“要是这样,奴家放心了,哎,先前还真怕叔叔人年轻,被宋玉姐这样有手段的女人骗了……”
顺娘伸出手去,握住她手,和声道:“嫂嫂,但放宽心,我有分寸的,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回房了。”
“好,好,你快出去,这厨房里热,你刚沐浴了,快些回房去歇着吧。”齐氏心头微跳,忙把手从顺娘手中抽出来,推着她往厨房外走。
顺娘走出去了,又回头,对齐氏道:“嫂嫂忙完了,也烧些水洗洗吧,明日我多砍些柴回来……”
齐氏本想推辞的,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点头,心头甜丝丝的。
顺娘回了屋,上|床去躺着一边扇着扇子,心里盘算了一番明日要做些什么事,一一思虑妥当了,才闭眼睡去。今天她进城,来回奔波五十多里地,又喝了酒,更觉得困乏,所以闭上眼一会儿功夫睡过去了。
一觉到天明,她的生物钟让她固定在那个点儿醒过来,又开始了不进汴梁城的一日的日常生活。
上柳山上去砍了两次柴,今天砍的树要稍大些,所以担回家的柴更多,她昨天晚上想好了,自己多砍些柴担回家,好让老娘和嫂子,还有孩子们都能够常常洗上热水澡,虽说这样一来,会多费柴火,但她愿意为了家人的洗澡福利辛苦些。
因为砍的柴多,顺娘挑回家要费力些,齐氏看她砍这么多,不免心疼她,让她不要累着了,叫她少砍些。
顺娘说不妨事,累着了歇一歇恢复了。她把今日砍的柴拿去摊开晒起来,洗了手进屋去吃饭,因为昨晚上熬了骨头汤,所以今日的早饭齐氏做了手工面条儿,做水滑面,也是现在的烩面。
要依照顺娘的口味,烩面里面放了红辣椒油才美味,可惜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辣椒,代替辣椒的是花椒、茱萸、芥末、胡椒、芥菜和姜,而喜家的厨房里只有最基本的姜,其它的带辣味的调料都没有。
要不是今天吃水滑面,让顺娘怀念穿前的红辣椒,她都不会打定主意,明天进城去卖了柴和鱼,把喜家厨房里差的作料都给买回来,自己努力挣钱想要改善家人的生活,那从改善厨房里的调料开始吧。
虽然只有姜,可是齐氏做出来的水滑面依旧非常好吃,二指宽的面条爽滑劲道,爆香的葱姜调味,加上自家院子里种的新摘下的绿油油的菠菜,顺娘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她满意地拿袖子擦擦嘴,看到老母还有嫂子可成都吃得津津有味,连半岁多的慧儿也吃了一根面条,还喝了些肉汤,然后在那里咿咿哇哇,手舞足蹈的样子。
顺娘看见慧儿这样,不自禁笑了,自从成为了喜顺娘,成为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开始养家,她发现自己有了变化。从前的她,是属于俗话说的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种,所以没有多大的责任感以及努力的动机。可变成了喜顺娘之后,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家的老小吃得好过得好,她会很快乐,然后很有动力去奋斗,去挣钱。
吃饱喝足之后,稍微歇一会儿,顺娘再次去柳山上砍柴,快要到中午之时,她挑了柴下山来,在离自家的院子门儿不远的地方碰到了陆展,陆展一看到她大声喊她。顺娘听到了,放下肩膀上的柴,只见陆展带着个十六七岁相貌十分英俊的少年过来了,少年跟顺娘的身高和身材都差不多,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如果说他是混社会的闲汉的话,也一定是混得比较好的。并不仅仅是他颜值高,而是看起来很有气势的样子,也是顺娘穿前时代的那种开机车的拉风少年的风格。
“陆大哥。”顺娘礼貌地向陆展拱拱手。
陆展在顺娘肩膀上用力一拍,说自己羡慕她有这么一把子力气,能够砍这么多柴担着柴回家,要是他的话绝对干不了。
顺娘笑一笑,觉得陆展很会说话。
陆展赞了顺娘之后,便向旁边那个英俊少年介绍说:“这是大哥跟你提起过的喜家二郎,正是她救了谢二娘……”
那少年一听便向顺娘抱拳道:“喜二哥,在下陆家二郎,昨晚听我大哥说起你,便有心结交,今日能在此处遇见二哥,小弟不胜欢喜。”
“哦,同喜,同喜。”顺娘忙也抱拳向他回礼道。
说实话,这陆家二郎她可没心思结识,因为陆展那个大哥要给自己弄个劝他兄弟浪子回头的任务,她觉得自己一来嘴拙,二来不喜欢在社会上混的闲汉,所以不太愿意接受陆展的恳求。
陆全接着便说中午请顺娘下馆子喝两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赏脸。
顺娘以家中还有事走不开为由婉拒了,不过,她也没把话说绝,说改日她有空再跟陆全喝酒。
陆全还要强拉顺娘去吃酒,被他大哥陆展给拉开了,陆展说顺娘还要回去归置柴火,毕竟要指着这个养家糊口的,和他胡混不一样。陆全听了这才罢休,但仍说他对顺娘一见投契,叫顺娘指了家门儿,他认清楚了以后好来找顺娘一起玩耍……
顺娘强自堆上笑脸答应了,这才重新挑着柴回家去,她一路走一路腹诽,谁想跟你个泼皮闲汉一起玩,没那闲工夫。
到家后,吃了晌午饭,她略微休息了下,提了鱼篓鱼食还有扛着钓竿出门了,她想今天多钓点儿鱼,明天拿进城去给宋玉姐还人情。同往日一样,顺娘在柳山下的河边找到了一个下窝子的好地方,投掷下鱼食,等到时间了,拿起鱼竿准备大展拳脚钓鱼。没想到,这一次还没把鱼线甩下去呢,有人从旁边扔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过来,咚地一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顺娘一见,心中动怒,立刻转头去看飞出石头的方向,竟然意外见到了隔壁赵家娘子的儿子赵家三郎,他正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赵三郎!你作甚?”顺娘怒声质问他。
赵三郎敛笑,冷冷地说:“你说我干嘛,你想一个人发财,我叫你发不成!”
原来赵家娘子回去跟儿子赵三郎说了喜家要让赵家出一贯钱,才肯让喜二郎教他如何钓大鲤鱼,赵三郎怒了。他知道家中爹娘是绝对不肯出一贯钱,让他去向喜二郎学钓一尺来长的大鲤鱼的。他娘说,人家喜家不愿意教也是正常,谁都知道一尺多长的大鲤鱼值钱,要教了自家三郎,喜家怕河里的大鲤鱼被自家三郎钓了,喜二郎钓不到。
然而申三郎却不这么想,他一口咬定这是因为喜二郎小气,想一个人发财。而且他还说,喜家是才搬来的人家,凭什么喜二郎可以一个人吃独食发财,这柳山下的河里的鱼,应该是他们这些杨柳镇的坊户才能去钓的,喜二郎钓走了柳山下河里的鱼,那是偷走了他们这些杨柳镇坊户的东西。
赵家娘子听儿子如此说,也觉得在理,便也对喜家不满起来,不打算再跟喜家再走动。
赵三郎更是打定了主意让喜二郎钓不成鱼,发不了这个财。所以,他今日跟在出门钓鱼的顺娘身后,到了地方,看到顺娘撒鱼食,最后要动手钓鱼的时候,他冒出来搞破坏了。
顺娘听了赵三郎的话,立即明白了原来他是因为学不成钓鱼,所以便来搞破坏,让自己钓不成鱼,卖不了鱼,挣不了这个钱。
这个小人心肠何其歹毒,顺娘气得两手握拳,双眼冒火。
俗语有句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顺娘此刻真有想扑上去跟他打一架的冲动。
可是看看赵三郎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体壮,比顺娘还高一头,顺娘自忖跟他打架自己占不了便宜,也不敢随便出手。然而,要是不收拾这个赵三郎,给他点儿眼色瞧瞧,以后她也别想好好地钓鱼了。
赵三郎抱臂得意的大笑:“哈哈哈哈!喜二郎,记住记住,你能奈我何!”
顺娘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极其糟糕,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空手而归,还有那个赵三郎,简直比街市上的泼皮闲汉还更加可恶,仗着自己是本地住户,欺负喜家这样的外来户。人品这样低劣,顺娘庆幸自己没有教他钓鱼,不然被他学去了,他终有一天也会反噬自己这个师傅,让自己钓不成鱼的。
闷闷地走到自家租住的小院子跟前,她拍了门,还是嫂子齐氏来开的门。
齐氏打开门见到顺娘后,笑着说:“叔叔今日倒回来得早。”
不过,等到她看到顺娘手里提着鱼篓,脸色难看,觉得不太对劲儿。伸手象往常那样去接顺娘手里的鱼篓和鱼竿时,顺娘却绕过她,自己走到平常放这两样东西的院墙边。
齐氏回身把门关了,然后去追上顺娘,在她身后问:“叔叔,咋了?可是遇到什么不舒心的事儿了?”
顺娘低声道:“进屋再说。”
说完,自己先走进屋去,她进去后,她娘听见声音才从西屋里出来,一见到顺娘,她跟齐氏方才问的话一样。
顺娘不坑声,自己在堂屋桌子旁边的条凳上坐下,拿了个茶碗,倒水喝。
刘氏看见女儿紧锁着眉的样子,便也猜到了今天她可能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此时齐氏也跟着进来了,在桌子旁边的另一条凳上坐下,轻声告诉婆婆顺娘今天没有钓到鱼。
“这有啥,今日没钓到,后日去是,值得这么愁眉不展吗?再说了,那河里的大鱼也是有数的,不是每日都在那里等你。”刘氏听完儿媳妇齐氏的话之后,心里尽管也为今日没有钓到鱼,相当于少挣二三百文吃痛,可是表面上她还是要安慰女儿的。
顺娘连喝了两碗凉茶,心里的烦躁才减轻些,面对老娘和嫂子的关心,她也不能不说话,想了想,她还是把今日在河边遇到赵三郎,赵三郎刻意跟踪自己,然后等到自己要甩鱼竿钓鱼的时候,他跑出来捣乱,让自己钓不成鱼的事情跟她们两个说了。
“你说甚?那赵三郎不让你钓鱼?”刘氏一听急了大声问,接着愤然道,“他凭什么?那河里的鱼也不是他们赵家的!”
顺娘:“娘,他欺负咱们喜家是外来户,当时我本想跟他打一架的,忍了又忍,最后没动手。”
齐氏赶忙接话:“叔叔忍一忍是好的,那赵三郎人高马大的,要真动上了手,恐伤了叔叔,他不让叔叔去钓鱼,叔叔不去是,咱家里吃喝省着点儿,也能过……”
顺娘微微摇头,说:“嫂嫂,这事情不能这么忍下来了,我一定要让赵三郎吃点儿苦头,不然以后他还能捣乱不让我去柳山砍柴。”
齐氏立即追问:“叔叔,你想怎么做,可不要跟他动手!”
她十分担心顺娘跟赵三郎动手会吃亏受伤,再说了,她也胆小怕事,想着什么事情忍让退步,说不定会躲过去,坏事不会再临头。
刘氏听了她们姑嫂的话,也觉得事情挺严重的,毕竟喜家初来杨柳镇,立足未稳,眼看着日子因为顺娘变聪明了,会钓大鱼,一日一日的攒了钱而变好的时候,却出现了赵三郎这个拦路虎。别说顺娘还是个女扮男装的男子,算她是真的男子,喜家也不能跟本地土生土长的住户赵家杠上。难道真得要让顺娘放弃钓鱼,光凭砍柴生活吗,或者像儿媳说的那样,吃喝省着点儿,砍柴也能过。可是顺娘要是只能砍柴卖钱支撑这个家了,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回喜家庄去啊?
想到此,刘氏也犯愁了,一开始她还以为那赵三郎只是嫉妒顺娘能钓大鲤鱼不教她那么简单呢,后头听顺娘说赵三郎还有可能不让顺娘去柳山砍柴,这样一来,不是要断喜家人的活路吗?毕竟这个时候,家里存的钱不够回喜家庄去买回失去的房和地,如果真断了生路,坐吃山空,难不成将来去讨饭吗?
一想到这点儿,刘氏慌得想哭,最终她到底没忍住,轻轻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不是要逼死人么……”
顺娘见状,心中不忍,便又去劝刘氏一切没她想得那么糟糕,而且她会想到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的。
刘氏一边抹泪咒骂赵三郎那个天杀的不得好死,一边问顺娘想到什么法子可以过眼前这一关。
顺娘说:“他也不能每日都守在咱家门口,柳山下的河那样长,他知道我甚时候去钓鱼,我可以早上去,也可以晚上去,他能拦得住?”
刘氏听了,觉得这也是个法子,既能不跟那赵三郎明面上起冲突,顺娘也能继续钓鱼挣钱,所以也慢慢收了泪,说:“这样也可行,只是如此一来,你要辛苦些。”
顺娘道:“我不怕辛苦,你们放心好了。”
其实,顺娘自己心里知道,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始终不是长久的法子,她说出来也只是想安慰老娘和嫂子,让她们不要担心和发愁。她猜测赵三郎如果发现自己偷偷摸摸去钓鱼,他没有拦住的话,那么他还会得寸进尺找自己麻烦的,所以免不了她会跟赵三郎真正对上。要是想让赵三郎不找麻烦,除非答应教他钓鱼,或者给些好处给他,比如说自己每次钓了鱼,送给他一条。但这只能是应付那些贪图小便宜的人的方法,如果那个赵三郎是个贪心的,他一定会提出苛刻的条件。因为他很明白他们赵家的优势在哪里,那是他们是本地坊户,喜家这种外来户不敢得罪他们赵家。如果他提出苛刻的条件的话,顺娘又觉得无法答应。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好呢?她站起来,走回房去,上|床闷闷地躺着想办法。
今天回来得早,心情也差,她在床上翻来翻去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索性闭上眼睡上一觉再说。
一觉醒来,日头西坠,她爬起来,穿上草鞋去院子角落小解,然后进屋来,逗可成和慧儿玩。厨房里刘氏做上了饭,把剩下的肉汤做了早上吃的烩面,这种吃食在喜家是好饭,要不是夏天肉汤不能久放的话,刘氏一定会叫媳妇把这肉汤留下来慢慢吃的。
顺娘挑着碗里的面条吃,旁边刘氏对顺娘说,刚才顺娘睡觉的时候,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赵三郎不再为难顺娘。顺娘停下吃面问她娘到底是什么办法,刘氏说让顺娘进城去求那个宋玉姐帮忙,宋玉姐家中大哥不是曹侍郎家的管家吗,只要宋玉姐肯出手,那个赵三郎一定不敢拦着顺娘钓鱼的。
“娘,不能这么做,这才多大点儿事,如果连这个事情自己都解决不了的话,会被宋玉姐看扁了,以后人家才不愿意指点我做买卖呢。”顺娘摇头道,然后继续吃面。心里想她娘尽出馊主意,为这么点儿小事情居然让自己去求宋玉姐,宋玉姐自己都才刚认识不久,哪里能够说得出口,而且为这种家事去求人,显得自己多没本事一样。如果真有一天要求宋玉姐办事情,那也应该是大事。
刘氏也是过来人,听顺娘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女儿说得对,于是低头继续默默地吃面。
因为下午出了赵三郎捣乱,顺娘没有钓到鱼的事情,同样的烩面,一家人吃在嘴里已经不像早上的时候那么美味儿了,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成和慧儿依旧吃得很高兴。
顺娘吃着面,突然想起自己穿前吃烩面,妈妈总要在里面加豆腐皮,海带丝,豆芽这些菜,口感可比单纯的在面里面放菠菜好多了。
等等,豆芽……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杨柳镇和汴梁城里闲逛,看到那些卖菜的摊贩并没有卖豆芽,难道是这个时代的宋人还不知道做豆芽来卖吗?又或者即便有人知道,也没有大规模的做出来卖。如果自己能够做出豆芽去卖,这可是一门好买卖,完全能够满足她一开始的打算,是做一门一年四季不受天气因素影响的生意。而且,这门生意,算将来知道做的人多了,也是各做各的,不受影响。另外,是做这门生意本钱小,利用家里攒下的两贯多钱完全可以做。
这简直太棒了!
顺娘兴奋地几下把剩下的半碗面给吃了,再把汤喝干净,站起来拿手背一抹嘴,对她老娘和嫂子说她要出去转一转,一会儿回来,说完,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剩下齐氏和刘氏面面相觑,都想知道顺娘这是怎么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