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东亭萝莉(下)
夏日里除了开了菡萏,美人蕉杜鹃芍药栀子蔷薇石榴凌霄应有尽有,江南园林宅院初成,谢家在庄氏和辜氏的操持下比往年多种了许多明艳的花儿。
褚蒜子与郗璇两个小姑娘穿行在花间,更添几分明艳动人之色。
只是两个小姑娘在斗气,褚蒜子自然是一副“璇姐姐你输定了”的自信神态,郗璇满脸的不服气,两人加快脚步往谢安所住的院子里走,少年们则跟在后面,一脸无奈。
郗方回与孙绰两人并排而行,跟在身后的谢万不由想到若是以后他和三哥一起长大了,也会不会成为这般风姿绰约的少年郎呢?
只是郗方回略清瘦,孙绰又略腼腆,谢万想着他跟三哥应该会比他们更好,因为三哥常叮嘱他,身为一个男人,敷粉挂饰这些能免则免,男人首先要把身体锻炼好方能保护自己和家人,而且少年郎要有英气与朝气,就像朝阳般矫健。
郗璇要与谢安比试书法,其实原本郗璇还想让弟弟郗昙来比试,但郗昙自从见过谢安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里的行书之后,就发觉自己,即使楷书有基础,但行书基础欠缺,所以还需好好练习。
郗璇在建康住过的时日不久,加上父亲是流民帅,所以并未沾染上世家女郎的娇气,但傲还是有的,只是遇到了谢安的小外甥女褚蒜子,这名又娇又傲的漂亮小姑娘着实会欺负人,让郗璇憋着一股气。
众人心思各异,也不多时就迎着风花来到了谢安所住的小院。
此时王熙之刚躲在沧浪亭中,盘膝坐在软席上,捧着脸手肘撑着几案隔着重重竹帘看外面的情景,亭中很凉爽,却又能滤进数道浅浅的光痕,她的脚边都是书和卷册,还有几个小靠枕,里面塞了鸭绒毛,若是读书练字倦了还能靠着睡一会。
两人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她与谢安隔帘相望,仿佛只要四目相对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你家的燕子在叫呢。”
“是在叫你家的燕子吧,常看我书房的燕子往你书房那边飞。”
“等什么时候找个梯子爬上去数数到底有多少只燕子?”
“好啊,给它们取名可好,毕竟都是邻居了。”
“秋日它们又会飞走,我就想夏天永远不要过去好了。”
“原来阿熙喜欢夏日,可阿熙是秋日所生呢。”
“那阿狸呢,你生在夏日,也喜欢这种天气吗?”
“喜欢啊,以后我教你游水可好?”
“嘘,他们来了,你快离得亭子远一些。”
王熙之不再说话,谢安窃笑,心想这她还是有些生人勿近,只是好不容易能约熙之出门走走,两人单独相处说着漫无边际的闲话,映日荷潭,少年时光无忧无虑,这种珍贵的时刻竟被人打扰,着实让他有些郁闷。
回到建康即将十日,比在东海边时过得还累,仿佛在那里的生活代替了他后半生的东山隐居生活,如今历史已然改变,家族亲人面临危机,他怎么能学着历史上的谢安潇洒退隐东山?
他还小,东晋未来的将星们还是少年,只要是少年就有足够的勇气改变未来,因为少年是无畏的,若他能有所作为,说不准东晋的苦逼历史还真的能够改变?
“三舅舅!”
蒜子抹了蜜糖似的声音响在空寂的小院里,与荷塘夏色在阳光中洋溢让人欢悦的心情,谢安微微回头对王熙之道:“我的小外甥女叫蒜子。”
王熙之轻轻道:“那她一定很好看,听声音就很美呢,你们谢家的人都好看。”
谢安正欲回答她,就见褚蒜子已连跳带跑地奔了进来,跑过长廊时,惊得屋檐下燕巢里的燕子都飞跑了,因为它们极少见着外人,不过王熙之它们却是熟悉的,因为总跟隔壁书房屋檐下的燕子有往来,常去看王熙之在墨池边练字。
最近蒜子常学着谢朗要谢安抱,奈何谢安才十岁,就算长了身体也比他们承不了多少重量,所以蒜子一见到谢安正在荷塘边,少年穿得是浅青色的常服,那是一种与湛蓝天色几乎一体的颜色,又加染了一层淡淡的烟色,更显沉静。
只是蒜子一见他就扑了上去,目光引导谢安望着她身后跟着的少女,轻声道:“三舅舅,有人来踢馆了。”
这是哪儿来学话市井之话?谢安哭笑不得,一见少女与身后两名年纪稍长的少年皆是陌生人,于是问道:“蒜子,还不介绍客人?”
褚蒜子清清嗓子,一一将来人介绍,然后道:“三舅舅,璇姐说要与你比书法,不过我觉得她输定了,你一定不要看在她是漂亮的小娘子所以不舍得赢她哦。”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安被这小丫头片子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依照礼数与来客一一见礼。
郗璇目不转睛看了谢安许久,意味深长道:“三郎倒是与传闻中长得不同。”
谢安这几日已经很淡然接受众人对他在海边晒黑的看法,毕竟这个朝代崇尚男子肤白,身材消瘦孱弱,也难怪郗璇会这么说,不过我家熙之就不会这么想。
褚蒜子一副事事要三舅舅当第一的口吻,“三舅舅最俊了,我见过建康那么多小郎君,就属三舅舅最好看。”
“三舅舅的字也是最好看的,若他稍长几岁,现在恐怕也能与方回哥哥一起进墨魂榜。”
“三舅舅还会骑马,还会舞剑,下双陆总是让着蒜子。”
谢安听她愈说愈离题,连用手轻掩她的嘴,对堂姐谢真石道:“阿姐,你可得管管蒜子,哪有这么同客人说话的?”
谢真石挥挥手,蒜子乖乖地捂住自己嘴走到阿娘身边。
郗璇总算得空道明来意,“谢家三郎,人人都道你是弱鱼池十岁以下的小郎君里最出色的,所以今日我要与你一比,要让他们知道,我能胜你。”
谢安此刻脑子里想的却是王熙之,因为面前这位郗鉴的长女,可是历史上书圣的媳妇儿啊,今日总算得见真颜,生得傲气凛然,可见数年后的雍容秀丽。
如今的郗璇十二岁,比王熙之大一岁,但王熙之还是小萝莉的气质,郗璇多了一份傲然明艳,大约因为父亲是流民帅、辅国将军的缘故,郗鉴文武兼修,写得一手好的书法,一身儒雅之气自然也被子女尽数继承。
“谢家三郎?”
见谢安双目落在荷花上有些放空,郗璇又叫了声,谢安恍过神来道:“若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郗璇从未听过有人在输赢还要定个“如何”的?
谢安大概与桓温待久了,一旦论起输赢总想着要拿个彩头,于是不由脱口而出。
见郗璇呆住了,褚蒜子小小声道:“三舅舅,就算她输了,你也不能娶她当媳妇啊。”
“……”
众人尴尬了。
谢安脸色一沉,“蒜子你这是在哪儿学到的胡话?”
褚蒜子从未见过谢安生气,慌忙摆手道:“要怪就怪阿朗,他说以前三舅舅跟他讲过什么睡前故事,有个故事是说少年与少女打赌,若她赢了就要他修道跟她一生一世,这不是要嫁给他么?”
那是被谢朗给逼得啊,困得要命还要讲故事,他只能随口胡诌,那时迷迷糊糊的,说不定连来自猩猩的你都讲给他了,至于这个什么输了就要嫁人的故事,应该是说王重阳和林朝阳的故事吧。
看来这以后还得好好地给蒜子洗洗脑,不能让她脑子里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郗璇像是被褚蒜子激怒了,拿婚姻大事来当赌约从褚蒜子口中说出虽是童言无忌,但是她心中已有介怀,倒是倔上了,“我高平郗氏虽不是什么上流世家,但与你谢氏相比倒也不差,若我比不过你,嫁……”
这“嫁”的赌气话还没说出口,众人就听到谢安亭子身后传来一阵石裂之声,清脆至极,打断了郗璇的话。
亭子里原来有人……只是众人隔着重帘看不清里面人的样貌,只见身形隐约是小孩。
谢安连忙道:“比试可以,比试完就行了,输赢都没关系,嗯,但是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的。”
……
……
原本因为郗璇一番话脸色微变的郗方回,此时终于松了口气,他走上前轻轻按住了郗璇的肩,“阿璇,你方才险些失言了。”
郗璇面色微红,若非没有那一声石裂之声,恐怕她早冲动说出丢人的话了,毕竟世家小娘子怎么能随意拿自己的婚姻当赌注呢?
其实她并非是冲动之人,只是今日见到了谢安,不知为何就有些别扭。
也许是她发觉谢安看她的目光很平静,他看褚蒜子的目光都在淡然里带着点点的宠爱,那是因为他们是亲人。
但自己即使是郗鉴的女儿,郗氏唯一的漂亮小娘子,在谢安眼里也变得平淡异常。
建康里别的小郎君即使对她没有旁的心思,但是眼里会带着对她美貌与书法的赞叹。
谢安在谈到书法比试时,语气是有些敷衍与厌烦。
郗璇是心思细腻的人,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将谢安对自己的反应映在心湖里,使得她不再淡定。
紧接着郗璇又见谢安道:“要比写什么字?草书还是楷书?还是行书?要写多少字?我这边还有客人,不如速战速决?日头渐高,大家老在这里待着也不好,书房又太小,所以只能委屈大家去亭边坐坐。”
哼,还真是不耐烦,也不知亭里是什么尊贵客人?郗璇默默想,然后看了一眼兄长,郗方回忙道:“评判不如由我和阿绰做如何?”
谢安道:“两位兄长都是即将入墨魂榜的才俊,自然可作评判,不过我家阿姐也是幼学书法,不如阿姐也来做评判。”
谢真石唇边倒是挂着略带深意的笑,“我就不必了,倒是阿狸,你的书法老师就在眼前,为何不让她来做评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