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小姑娘,小恩怨
温氏妹妹声柔语娇,王敬正欲上前帮王熙之捡蛋壳,就被她拽着袖子不放,这妮子小小年纪便会利用自己是女孩儿的优势——
无论做了什么错事,先装着无辜,懵懂不知,任谁也没法怪她。
谢安看在眼里,心里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又听温氏姐姐道:“不过就是几个蛋壳,熙之妹妹怎会稀罕?这世间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不得她那几只鹅啊,熙之妹妹,快叫你的大白来同我们玩呐!”
王熙之这才抬起头,被冻得通红的小脸被颈间的鼠银色绒毛披风遮了大半,衬得肌肤更赛霜雪。
她的眼神依旧有些呆,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
她抬眼穿过人群,不知为何一眼就看到谢安,然后像不认识般移开目光,她扫视过众人,空洞的眼神像是带着股霜风。
然后她握紧手中那几块碎蛋壳,一字一字道:“我、稀、罕。”
温氏姐姐惊讶,“稀罕碎蛋壳?哪个下人从厨房里弄来哄你的?这东西那么脏,快扔了去!”
王熙之没理她,复又低头捡着蛋壳。
谢安莫名烦躁,抓着王胡之的手加了几分力气,弄得王胡之想要叫痛。
大约是被王熙之无视惯了,温氏姐妹并没有放弃逗她。
只是在一旁男孩子待得烦了,特别是那一直表情酷酷的顾悦之,大概在家中也见惯以大欺小的事,不由上前一步,蹲在王熙之身旁道:“阿菟,叫下人来打扫吧。”
一直没吭声的陆纳也附和了句,“阿菟,同我们一起去小竹林吧,那里备了许多火炉。”
见两位江东小郎都对王熙之软言细语,温氏姐妹脸色刷得就不好看了。
但王熙之谁都没理,将蛋壳捡了用裙包起来,起身时冲着顾陆两人点头示意,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熙之妹妹可不轻易理人,两位哥哥叫阿菟叫得那么亲昵,可人家连正眼都不给!”温氏妹妹正在这四面漏风的院子寻着什么,这时温氏姐姐在池潭边的几案上,指着一样东西惊讶道:“哇,你们快来看,这黑乎乎的是何物?”
温氏姐姐边说边用帕子包着一个碗走过来,碗中尚冒着热气,稠而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凑近了闻倒是挺香。
谢安一看就知道,这是芝麻糊。
顾悦之夺过温氏姐姐手中的碗,放回了原处,“这是什么墨吧,你们俩能不能少烦她。”
王敬正寻王熙之,见王熙之捧着蛋壳回到房中,然后又抱了把小伞跑出来,后面跟着一群鹅,她用伞赶着鹅下了池潭。
做完这些后,王熙之对王敬道:“阿敬,快下雪了。”
然后她撑着伞,坐在池潭边的席子上,将背影留给了众人。
这大约就是反应迟钝、呆萌萝莉的逐客令吧,谢安远远看着,心里充溢着莫名的心酸。
王敬拍拍手,将温氏姐妹一手一个拉出了院子,“熙之说要下雪,就马上要下雪了,我们快些走。”
温氏姐妹脸上带着不甘,王敬虽是性情温和的男孩,但毕竟是主人家,她们乖乖随着他走了,临走时,温氏姐姐还不忘对顾悦之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谢安和王胡之落在最后,王胡之见谢安一副不舍离去的样子,发问:“你真的认识熙之?可刚她没同你打招呼啊。”
“……”这正是谢安郁闷的,那丫头明明隔三差五吃他的东西,可这会却像是陌生人似的,这小女孩的心也是海底针啊。
这回轮到王胡之拽他走了,“别望啦,熙之她不喜欢理人,我们不要打扰她了,而且她说快要下雪了,我们得马上走。”
“那温氏姐妹是怎么回事?”谢安万分郁闷。
王胡之见他年纪比自己小,换上一副沉稳的小大人口吻,“这个嘛,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她们女孩子长大后就是喜欢引人注目,偏巧顾陆两个哥哥懒得理会她们,嫌她们吵,顾陆每次聚会都会叫上熙之,熙之本来也去的,后来被温氏取笑多了,她也不来了。”
都是一群早熟的小孩。谢安望着自己小短腿,无语问苍天。
这一路走着,隐隐还能听到温氏姐妹在前面叨叨,“熙之妹妹是要用墨写字了么?可她不是一看书帖就要晕的么?”
“姐姐别取笑熙之妹妹,当年她周岁就能读蓬莱法帖呢,我们建康的小孩,哪个不知道她的名气。”
“蓬莱法帖,悦之哥哥家也有吧?”
“我现在修为还不能看。”顾悦之懒懒地回了句。
“阿敬和胡之都入了弱鱼池,熙之这四年来一个大字都不会写,也不知她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王敬反驳道:“阿爹说入弱鱼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还小,以后的事难说。”
“阿敬,你家熙之不会真的这里傻了吧?”温氏妹妹指了指自己脑袋,“你们琅琊王氏是书法传家,不会只有她一个……”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谢安真是一口闷气无处说,真想揍这两丫头一顿,但是她兄弟都没出声,他又算什么!
特别是身边那王胡之,听到这些话像是习以为常了,见谢安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心中万分疑惑,“对了,谢家三郎,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安长吁口气,总算平定心绪,望着不远处被屏帘围起来的“小竹林”,心中盘算几许,对着王胡之展露淡淡笑颜,“胡之,我单名一个安字,你可以叫我阿安或阿狸都可以,你我是邻居,以后常来我家玩。”
王胡之也没多想,露出笑容,“好呀,阿狸!”
小孩子就是好唬弄,谢安心道,我可要忍住,一定不能生气啊,
众人入了“小竹林”,周边一圈青铜火炉将人烤得极为暖和,刚一落座,天果然下起雪来,仆人在王敬的命令下早去拿了伞和风袍来,保管不冷到任何一个小孩。
而且他们是坐在一个大亭子里头,上面有层层竹叶与薄草垫遮盖,并不会有多少雪落下来,就算有雪落,早在半空就被热气给蒸发了。
“熙之真是神了。”顾悦之那张酷酷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向往之色,“她是如何每次都能预知天气的?”
这下连温氏姐妹也挑不出毛病,两人喝着热茶,一脸不高兴。
总算正式开始小竹林聚会了,小孩子们三三两两坐一块,先暖了手脚,再吃着茶点,不一会儿顾悦之和陆纳已经开始下棋,熊孩子谢万和纪友拿着小羽箭玩着投壶。
再一会年纪最大的诸葛文彪道:“等天以入夜,点灯时,都要交一件作品哦。”
古人晚饭吃得早,谢安这才反应过来,吃了半顿饭,现在天还亮着。
一听要交诗,熊孩子谢万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谢安。
估计正厅那里大人们早就玩开了,古代娱乐无非是下棋弹琴、饮酒赋诗、投壶双陆,懒得动弹就看乐舞伎表演。
小竹林这边呢则喝着果子酒,个个小脸微红的。
谢安与王胡之性情十分投契,而且王胡之刚看了谢尚的舞,现在还在回味,直夸谢尚哥哥才貌双全,可惜自己病弱,时常见风头痛,不能常出门,只能成日闷在书房里练字。
除了跟王胡之说话外,谢安真真觉得快被闷死了,于是击掌数声,对众人道:“我们来玩绕口令吧。”
古代绕口令多是晦涩难懂的诗文,并不普及,众小孩望着谢安,不知他要说了什么绕口令。
谢安清了清嗓:“大家可以跟我一起念,青葡萄,紫葡萄,青葡萄没紫葡萄紫,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若要不吃葡萄非吐皮,就得先吃葡萄不吐皮。”
这一段倒不难,谢安念了两遍后,众小孩都跟着念着顺畅了。
他们未曾听过这般通俗的绕口令,着实产生了兴趣,谢安见状道:“这只是先让大家适应适应,我这绕口令只求一口气说到底,中间不许磕绊,若稍有停顿,那要从头来过。”
连顾悦之与陆纳这两位高冷小孩也跟着将葡萄皮念了一遍,饶有兴趣等他的后续。
温氏姐妹一向伶牙俐齿嘴不饶人,一遍听下来就记住了。
“我在乡下住的时候,家中有一佃户名叫刘老六,这六十六岁刘老六,修了六十六座走马楼,楼上摆了六十六瓶苏合油,门前栽了六十六棵垂杨柳,柳上拴了六十六个大马猴。忽然一阵狂风起,吹倒了六十六座走马楼,打翻了六十六瓶苏合油,压倒了六十六棵垂杨柳,吓跑了六十六个大马猴,气死了六十六岁刘老六。”
谢安说完,众小孩被这一串六给弄懵了。
最高兴的人当属熊孩子谢万,他早就在家中听谢安念过这绕口令,自己觉得好玩也抄下来念过多次,当下便噼里啪啦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得意洋洋地从摆满茶点的桌上拿起一壶醋,“谁念不好,可是要罚喝醋的啊!”
温氏姐妹一时记不下来,又催着谢万多念几遍。
谢安趁此偷偷溜出了小竹林,天光渐暗,路上已有灯盏点起,出了竹林就见着了雪,棉絮般落下,他还记着路,很快就小跑到了王熙之的院子里。
院门半敞,除了偶尔传来一声鹅叫,并无其它声音。
从门缝中看,王熙之正握着一支笔,笔在盛着芝麻糊的碗中沾得满满的,她自娱自乐地玩得不亦乐,然后咬着唇,将沾满芝麻糊的笔落在了几案上,像是要写字。
谢安探头正欲看得真切,不小心用力将门推开,吱呀一声门响,王熙之手一抖,将笔扔回了碗中。
王熙之眉宇间似乎有些许怒意要冒出来,但一见撞进来的人是谢安,神情立马恢复如初,
她向他招了招手,“阿狸!”
……这才是邻家萝莉正确地打开方式嘛!
不知为何,谢安刚才在人前被她忽视的不悦迅速烟消云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