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雅德闭上眼睛,将自己代入到高仙芝的角色中。
如果我是高仙芝,为什么要把所有主力往疏勒集结呢?如果不是为了出葛罗岭解拔汗那之围、如果是为了北出碎叶,为什么要兜个大圈?除非……
除非他掌握了一条大食人不知道的捷径!可以很快从疏勒到碎叶的捷径!对于最关键的怛罗斯而言,大食军比安西军离得更近!只有瞒过大食军,让大食主力在南线静候自己上门,才能夺得北线的主动!
齐雅德倏地睁开眼睛,他已经可以肯定,安西军一定去了碎叶!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旦坚定了这个猜想,齐雅德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全身顿时有如跌入冰窟,那冰冷的感觉,就像是从天山最高的雪峰吹下的严寒!
阿普杜拉!他已经派温古尔去通知阿普杜拉抢占怛罗斯!
安西军足有两万多百战精锐,加上拔汗那、葛罗禄部现在还不知所踪的部队,总数绝对超过五万人!可阿普杜拉呢?才有一个万人队!这要是一头撞到以逸待劳的怛罗斯城下,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阿普杜拉的万人骑兵队是绝对的呼罗珊主力,阿布大人赖以生存发展的根本,他如此放心的交给我指挥,要是在怛罗斯被安西军吃掉……这还不是最关键的!要是让安西军在北线站稳了脚跟,此次大食在葱岭的攻略就完全失败了!十多万军队、转战半年时间、连大马士革的叛乱尚未完全镇压就抽调大军东征,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别说阿布总督了,就连阿拔斯陛下都会极其被动!
齐雅德冷汗涔涔,面如死灰。形势逆转,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和应对之策了——如果安西军现在真的到达了碎叶,他该怎么办?原计划抢占怛罗斯的阿普杜拉又该怎么办!
大清池北岸,高仙芝营帐。
军中禁酒,所以每逢出征,高仙芝已习惯了喝茶。云顶浓雾,这种产自剑南新安的砖茶,以其浓烈的味道和便于携带的方便,已成为高公戎马生涯的最爱之一。
亲兵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砖茶饼,切下一角,先在红泥小炉上慢慢烘焙一番,待到独特的茶香逐渐弥漫开来,这才投入黄铜水壶内刚刚滚开的雪山泉水内。这云顶浓雾不能煮,只能泡,但又最好不在茶杯里泡,须用黄铜水壶浸泡开,味道才最为纯正。看来,高仙芝已深得其中三味了。
来自北方极地的白熊皮铺在帐中,几乎占去了一半面积,这是开元二十九年玄宗御赐之物,高仙芝每逢征战,必带此皮。
如今,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就高卧在熊皮之上,手中一卷《异士志》,怡然自得的等着茶香最浓时。
张济一脸风尘的掀开帐幕,脸上泛着淡淡的喜悦走了进来。但当他看到高仙芝的模样时却不由得表情一凝,怔道:“高公,好雅兴!”
“呵呵!是远济啊。”高仙芝也不回头,只是用手指指自己身侧,“坐!你有口福,我这云顶浓雾一向不给别人喝的,难得被你赶了巧。”
“哈哈!少不得要叨扰高公一杯好茶了!”张济爽朗一笑,大将军如此悠闲,倒不忙说公事了。
但他言语中的一丝兴奋之情又怎能瞒得过高仙芝?“呼”的一声,高仙芝已丢开手中书卷,翻身坐起:“希烈……到了?”
张济恭恭敬敬的躬身作答:“是。旗兵已回转,健羽卫就在三十里外。郭晞与杨青已快马赶来,估摸着正好一盏茶时分后进营!”
“怎么不早说!”高仙芝略带埋怨的整装穿鞋,神情却极为高兴。
张济一边赶紧上前帮手,一边诧异的问道:“怎么?高公要亲自出迎?”
高仙芝微笑道:“远济,我知道你一向不太看得起京里的禁军。可依我看来,健羽卫绝非寻常府兵可比,更不是权贵子弟镀金的衙门!你对郭希烈一向较为推崇,可怎么就如此小看他带的兵呢?再说,健羽卫从长安至碎叶,不说万里之遥,可也差不多了吧?光凭这份坚毅,我们也不能小看了人家!听说他们在伊州还遇上了黑暴?历经黑暴而不垮的军队,怎么也值得你另眼相看吧!”
张济低头沉默良久,终于展颜笑道:“高公所言极是!是张济孟浪了。”
说话间二人已出了营帐,高仙芝素知自己的这位副手性情耿直,他要是认错了,就绝不是口是心非的虚套话,那是真真实实的认为自己错了,而且一定会改!高仙芝满意的拍拍张济的肩头,大声笑道:“走!就让我们去见识见识、这支禁军中的精锐!”
杨青落后郭晞半个马身,紧紧跟在高仙芝的旗兵之后,对于即将到来的与高仙芝的会面,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这位名震西北的高公,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火琉云好像有些吃力,鼻息间隔越来越紧、越来越粗。也怪不得它,三十里的全速疾驰,能一直保持同等高速的马匹并不多。可杨青没时间心疼,他和郭晞都急着尽快见到高仙芝。
转过一道山脚,杨青已经能看见远远几顶帐篷的尖顶了。他心里有些诧异,怎么才这点人?
又跑出了一箭之地,旗兵利索的翻身下马,对迎面而来的两骑躬身下拜。杨青知道,那领头的魁梧大汉一定就是安西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高仙芝高公了。
“末将郭晞、杨青,拜见高公!”郭晞与杨青齐齐下马,以标准的军礼参见上司。
“希烈!子吟!”高仙芝先是轻喝二人表字,然后换上一副和蔼笑容,“请起请起!一路劳顿,辛苦了!”
当下四人分别见过。杨青细细打量高仙芝,只见他身材高大,瘦削的面庞呈微紫色,三缕美须在风中轻轻飘动,掩去几分肃杀。虽然是单眼皮,但一双眼睛却大而有神,不怒自威。
高仙芝上下打量郭杨二人一番后,满意的点点头:“来得很快!不愧是天子禁军!儿郎们在后面?”
“是,距此约三十里地,正在途中。我与子吟心切,先行拜见高公。”郭晞恭声应答后趁机问出心中疑惑,“高公,末将见此谷容不下许多兵马,是另驻他处么?”
高仙芝微微一笑,张济已接过话头:“二位有所不知,高公是特意留下等你们前来相见,大军已入碎叶城休整,此地仅余二百亲卫而已。”
郭晞吃了一惊:“高公,虽说此处乃我大唐属地,但毕竟胡汉混杂,若遇危险……”
高仙芝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四镇兵马刚跨越天山峻险,早已疲累不堪,须早作休整,数日后就要开拔,疲军岂能远征?何况你健羽卫赴碎叶乃是绝密之事,能多瞒一日也是好的。再说这里也没什么险不险的,莫说不可能有大股敌人出现,就算有,我这两百亲卫也不是好相与的!”说到后面,高仙芝一股傲意油然而生。
说话间已入了营区,郭杨二人细细打量,所有亲卫无论帐内帐外,都披甲佩剑、鞍不离马,果然外松内紧,不由得暗暗点头。
高仙芝昂首带头,大步走向帅帐,嘴里笑呵呵的:“来得正是时候!我刚沏的好茶,正好请两位青年才俊指点一番!”
郭晞杨青连称不敢,随高仙芝走入帅帐。
也不啰嗦客套,高仙芝随意指了指地下,吩咐亲兵倒上茶水,就率先在主位上坐下了。
郭晞、杨青、张济随即围案跌坐,一张极详细的地图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
“希烈,你与子吟有什么想法?”高仙芝微笑着盯住了郭晞。
郭晞心中一凛,与杨青对视一眼,正题来了!
“一切唯高公命是从!”
高仙芝凝视二人半晌,缓缓点头:“好!我也不客气了。时间不多,我先讲敌情,再说部署,然后大家参详参详!”
萨姆鞑城郊,大食军帅帐。
齐雅德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把现在的不利局面扳回来!
“传令!让温哈古尔的五千人马立刻攻击疏勒,如果判断有安西军主力在守城,必须围城攻打一月!如果判断守城人数低于三千,攻击三日后火速回撤萨姆鞑!”
“是!”
“传令哈默德,让他的骑兵火速赶往怛罗斯,如果**已提前进入,让他与阿普杜拉南北夹击,不惜一切代价围攻!最少也要等到我援军二十日后抵达!”
“是!”
“传令阿尔汗、卡兹甘、巴扎尔,立即放弃攻击拔汗那,回师拓折城,等待我亲率大军抵达!”
“是!”
“火速传令阿普杜拉,抢占怛罗斯!如果**抢了先手,一定要夺回来!告诉他,就算把他的一万人拼光了,也要拿下怛罗斯!我全部主力,也会向怛罗斯逼进!”
“是!”
“萨姆鞑的所有部队,明早,不!今晚就开拔,拓折城!”
“是!”
“去把阿伊吉找来!”齐雅德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在给众人解释,为什么他要在此刻把萨姆鞑最大的大食商队头领找来,“如果我所料不差,安西军和他们的盟军此刻已经到了碎叶城了。谋落乾达野心不小,我们还是有必要做一些试探的……”
稍微迟疑了一下,齐雅德声音低沉下去:“禀报阿布大人刚才我所有的命令。另外,请求大人,移师萨姆鞑督战!”
留守诸将心中一惊,齐雅德将军这是要立足萨姆鞑、折拓城一线,与安西军在怛罗斯展开决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