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城,丝绸之路上的明珠、大唐在西域的重镇、中国历代王朝在西部地区设防最远的一座边陲城市。同时,它也是诗仙李白的出生地。
在唐初到玄宗朝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碎叶镇曾经是安西四镇之一,镇守天山北麓连接中亚草原与中国西北沙漠的捷径。(公元679-719年)
其实从地理位置上看,碎叶城比焉耆更符合安西都护府设置的目的性。如果稍微花一些时间解释的话,大唐西部的地域地理特征决定了安西四镇设立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也许大家还能记得,在初中的地理课上,老师一定会给我们总结新疆的地理特点为“三山夹两盆”,即阿尔泰山在北,天山在中,昆仑山在南,中间夹住两个荒漠盆地,准噶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高山峻岭和无人荒漠都是防御敌人的天然屏障,在大唐的年代,昆仑山以南是吐蕃,阿尔泰山(胡语意为“金山”)以北是真正的不毛之地。安西都护府的任务是坚守被天山和塔里木盆地分隔出来的三条要道,这北中南三条要道既是丝绸之路的主干道,同时也是西域各族人民与大唐友好沟通交往的要道。而把守这三条要道入口的,南边有于阗,中间是疏勒,北边就是碎叶了。
再加上稍靠后方居中策应的龟兹,实际上这才是安西四镇的理想配置。
不过开元七年﹐西突厥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城﹐为照顾这些昔日草原霸主后裔的情绪,同时也有意让西突厥瓦解后的松散部落分担一些守卫西域的重任,玄宗批准了这个请求。时任四镇节度使的汤嘉惠上书建议,以焉耆镇代替碎叶镇,自此,安西四镇回复到了贞观年间的设置。
尽管碎叶如今已成为十姓可汗的汗城,但实际的主导权、兵权还是掌握在城守江原的手里。虽然手里只有两千不到的兵力,比十姓可汗总统领的兵力要少了几倍,但江原在碎叶城中的地位仍是无人可比,毕竟,他是代表大唐天子镇守这一方重镇。
三个月前,当江原几乎是前后脚接到玄宗的密旨和高仙芝的密信时,他诧异了很久。
大食军浩浩荡荡进逼葱岭以东,他是知道的。也曾想过大食人会不会打碎叶的主意,可仔细斟酌后还是放下了心,毕竟经过百余年的苦心经营,碎叶城早已成为一座极其坚固的堡垒。位列安西四镇之一时,安西军构筑的坚固工事仍能发挥巨大作用,更何况随着十姓可汗的入迁,碎叶城中的可战之士早已盈万,有大清池和阿拉木山作为左右的屏障,纵有数倍来敌也无法将碎叶包围成一座孤城。这样的防御体系,在整个安西北庭都无出其右,大食人只要稍微聪明点就不会上这来。
江原心思活络之余,甚至想到是不是干脆派出部分兵力抢占俱兰城、怛罗斯一线,为高仙芝铺好路,可毕竟碎叶城太过关键,若是分兵一旦有失,大食的铁骑必将毫无阻滞的杀到双河博乐一带,而安西军的主力肯定回援不及!
担任碎叶城主多年,把江原骨子里的安西军情结冲淡了不少,愈发稳重的他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就像圣上要求的那样,我还是做好高公的后勤罢。更何况,高公也并没要求自己主动出兵。而且,如今我能完全调遣得动的,也就是手下不到一千五百名镇守军了。突厥可汗那帮人,只要没打到碎叶城下,他们是不会贸然发兵的……
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只是不知道,安西军这次想怎么打,两万精锐主力尽出、还有拔汗那葛罗岭两部的五万盟军,这可是近年来动作最大的一次了。江原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高仙芝会到碎叶来,拔汗那和葛罗岭出如此大力,照理说安西军的目标应该是休循州、拓折城一线,为什么来北方呢?
“城守大人!探马回报,阿拉木出现大批军队,应该是高公的安西大军到了!”偏将赵邈快步登上城楼,向江原禀告。
江原闻言微微一惊,怎么如此隐秘,连事先报信的都没有?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江原倒不是怕有敌人悄悄摸到了自己身后,碎叶的防御体系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只是隐隐觉得,高仙芝此次如此小心谨慎,所图必然极大,那如此大的图谋选择在碎叶发起,谁能保证碎叶城就可以置身事外?
“走!去阿拉木!”不行,得让高公给自己交个底,他想怎么打仗自己管不着,可他大军来碎叶到底是为什么,这个必须问清楚!
“大人!”
江原奇怪的停下脚步,回望一脸尴尬的赵邈:“怎么了?”
赵邈看看天色,诧异道:“天色已晚,城门都上禁了。大人现在要出去……挺麻烦的吧?”
江原抬首望天,猛的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我糊涂了!”
因为碎叶城的位置关系重大,所以自建城日起就有规定,酉时初刻闭门落锁,不许出入。除非有紧急军情、或者圣旨军报,一律不得夜间开门。其余紧急特殊情况需要开启城门进出的,必须有城守和轮值可汗共同首肯方可开城门。
摇摇有些昏涨的脑袋,江原自嘲的笑笑:“那就明日一早再去吧,你今晚辛苦些,把大军所需器械和粮草再打点一下……”
“禀告城守大人!安西军李嗣业率部在东城外请启城门!”一名小校气喘吁吁的奔来报告。
“现在?”江原目瞪口呆,下意识的看向赵邈。
碎叶东门外,李嗣业静静的凝视着高大的城墙。回来了,自开元二十九年一别,到如今已是整整十年了。昔日还是在夫蒙灵察将军麾下,也是在这东门外,自己率一营人马猛攻突厥达奚部,浴血奋战两个时辰,终于和江城守里应外合,全歼东门外围攻之敌。那些城头飞舞的大旗、那些插满箭簇的尸体、那些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厮杀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一在眼前浮现、耳边回响,久久不能散去……
别将周英纵马上前,学了李嗣业的模样打量着城楼:“将军,这江城守也太那啥了吧?好歹他也是从咱安西军出去的,怎么当了城守后,连老兄弟都怠慢起来了。这都一顿饭时间了,怎么还不开门?”
“闭嘴!”李嗣业冷冷开声,“你知道个屁!碎叶城乃我西北第一重镇,要是随随便便就给你开门,他江原就是个只吃饭不干事的软蛋!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是!”周英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退下了。别看李嗣业骂得凶,可周英心里清楚,你要不是让李副将看得起的人,他连骂都懒得骂你。
江原一边火急火燎的吩咐亲兵备马,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装,嘴里还没闲着,冲了赵邈开始唠叨:“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是跟在我们的旗兵过来的?再说这大晚上的,李嗣业又不是才入伍的新兵,怎么偏赶了这时候进城?”
赵邈脚下不停,脑子却飞快的转开了:“大人,你说会不会是高公有意藏匿行踪?你看他到了阿拉木也不通知我们,这李嗣业又赶着晚上入城……”
“对啊!”江原心头一惊,赶紧又冲了亲卫队长吩咐,“快,传令!全城宵禁!立刻肃清城中道路!闲杂人等不许上街!”
看着亲卫队长打马飞奔而去后,江原一边上马一边抱怨:“高公此次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前次密信中什么都没说清楚……”
碎叶城东门大开,李嗣业一马当先,率先驰入门洞。
“昭业兄,久违了!”李嗣业的爽朗笑声一下把江原拉回了十年前、那血火交织的一天。
“嗣业别来无恙?”江原利索的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前去。
“呵呵!好着呢。说起来,龟兹也好,疏勒也罢,都比不上你这碎叶城中舒坦啊!”
江原陪笑了几声,毕竟惦记着此次安西军不同寻常的举动,寒暄几句后开始旁敲侧击:“嗣业此番又是做的先锋官吧?星夜兼程,一路辛苦。对了,怎么不见高公?他是明日再入城么?”
李嗣业微微一扫四下,并无闲杂人等在侧,但还是颇为小心的凑近了江原耳边:“我是先锋官没错,但今夜安西四镇主力都在我身后。拔汗那与葛罗岭的盟军在城东三十里地扎营。至于高公嘛,他要三日后才能入城!”
江原闻言一怔,原来不是前锋先进城,竟来齐了!怎么高仙芝不随大军进城,他落在后边干嘛?
李嗣业却不再接下江原询问的眼神,哈哈一笑:“城守大人,我大军连续三日急行军,如今已是饥困交加。如何安置,快请示下吧!”
大清池北岸十余里地的一处山谷中,高仙芝仅率二百余人的亲卫在此扎营。
除了张济,其余留下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主帅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该问的绝对不问,这也是职业军人的本分。
张济掀开帐幕,裹着一身山风进了大帐。
“高公,探马已分三个方向派出,若不出所料,三五日内必有回音。”
高仙芝放下手中地图,欣然道:“好!如今一切就绪,就等郭希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