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暗色的余晖渐次从溪谷抽离,晕给溪水一层淡淡的金色暗影。微风轻拂,蛙鸣声起,嬉笑声不绝于耳。
提着棒槌洗衣的,提了水桶打水的,还有在溪边捉小鱼的···宫女们享受着这片刻的自由,心仿佛也被放飞了很远。飞过高高的宫墙,回到了幼年时遥远记忆。
杨悠然也在溪边。
馨苑地方小,凌修媛身边的人和容贵妃身边几个人都认识她。按道理说她现在不应该再出现在这种热闹的地方,以免被过去的熟人再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大胤民风开放,宫女们大都赤脚站在溪水里,很少有人注意到岸上穿着暗色衣服低着头走路的小宫女。
她低着头,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此行自有她的目的。
走了一段路,都快出了馨苑的地界了。杨悠然才看到芙蓉殿的人,有两三个芙蓉殿褚色宫装的宫女正蹲在溪水边,沉默着在浆洗衣裳,并未像别的宫女一样嬉戏打闹。如今入了夏,大部分宫人都穿上了浅色凉爽的宫装,可是凌修媛偏不一样,她们宫里的夏日宫装都是深色的棉纱布。如今沉默的蹲在那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还有人在,和一旁别宫的宫女显得格格不入。
杨悠然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心头一喜。
芙婳,她冒险前来,就是来找芙婳的。
夏日里天黑的晚,往常都要点灯的时辰了,这会子太医还没彻底下山,天还是亮的。她现在不方便现身。便寻了个僻静处坐下。
她要等天暗些,再去寻芙婳。
一旁穿着米色宫装的几个宫女已经把衣裳都绞好了,扭干了整整齐齐的码在木盆里。三三两两的端着盆回去了。
眼瞧着芙蓉殿的那些衣裳也洗的差不多了。可天色还没暗下来,这里偏远,旁边又没什么人做掩护,躲不过芙蓉殿里别的那几个宫女,杨悠然也不敢贸然露面。
她有些焦急,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面纱蒙上,决定冒险去 试试,谁知道,她们竟然先一步洗完了衣裳。围在一起开始收拾起来木盆和棒槌。
杨悠然知道自己已错过最佳机会,再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叫开芙婳,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眼瞧着她们几个也拾掇了木盆、提篮和棒槌准备回去了。杨悠然心里急得跟猫爪似的,还不敢露出面来。
好在芙蓉殿并不是这个方向,众人也未曾注意到墙根下草丛里还龟缩着一个人。
她们走了以后,杨悠然有些惋惜。她大着胆子溜出来就是为了会一会芙婳,今天扑了个空,只能过两日再寻这由头了。
她正琢磨着如何再来寻她一次,且要避开芙蓉殿其他的宫女儿。却没发现,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沿着河岸走近。
那对身影走近,说话声音也清晰的传入了杨悠然耳朵里。
这是两个男人,高个的问:“都安排妥帖了吗?”
半弯着腰的那个答:“中午又去查了一遍。都妥帖了。”
高个的那个声音威严又透着贵气,半弯着腰的那个音色低沉,答话也小心翼翼。
馨苑占了这一整条溪谷,谷外四方都驻扎重兵,固若金汤,所以这谷里没有侍卫,宫人们行动也较为自由。
既然不可能是别的男人,那个高大男人的身份只能是——景泰帝!
杨悠然吓的缩了缩脖子。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内容,叫皇帝亲自灭了口。
可她不缩还好,一缩,景泰帝的暗卫就发现了她的存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提溜着后颈衣裳到了景泰帝跟前跪下。她抬起头连那个暗卫的身影都没瞧见,吓的六神无主,也顾不上地上有啥了,口里念叨着“圣上赎罪”,重重的磕了个头,谁知道河边的湿泥里有卵石,她这个头磕下去,不偏不倚的磕到一块卵石上。情不自禁的哎哟了一声,想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景泰帝有些忍俊不禁的瞧着面前跪的小宫女,太子到皇帝一路走来,他瞧见过不少在自己面前丢丑的人。有些大臣见到他太激动,甚至还有当场失禁的呢……日子长了,原先从那些惶恐的表情里寻来的一点趣味早被消磨干净了,可是他却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丫头。也真够笨的,慌的跪下去,那一片湿泥都是软和的,她却不偏不倚的朝着那块拳头大小的卵石磕下去。
他觉得好笑,却不会失掉皇帝的威严气度,问道:“你是哪一宫的宫女,鬼鬼祟祟在此做甚?”
杨悠然知道景泰帝不喜欢皇后,讨厌乌及屋,对长信宫的人天然带着一分戒备。
可她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在皇权的天然压制下,很是顺从的答道:“启禀陛下,奴婢乃是伺候二殿下的掌墨宫女。”
果然,景泰帝听见这宫女是皇后身边的,脸色变了变。好在杨悠然带了脑子,只说自己是伺候二皇子的,不和皇后攀扯关系,才让景泰帝没当场发作的。
她大着胆子瞎编道:“奴婢幼年在家乡时学会用草茎做口哨,今日想寻几根做个口哨献与殿下,谁知道寻了一路都未寻见,方才正蹲在那找呢,却没想到差点冲撞了圣上,求圣上赎罪。”
景泰帝的惯性思维就是长信宫的人鬼鬼祟祟肯定没好事,于是虎着脸继续拷问:“你寻的什么草茎,便做出来让朕瞧瞧。否则,就治你个欺君之罪。”
欺君啊!用脚趾头想想都是大罪,好在她虽然是信口胡诌,却还有点事实根据。忙在河滩上拔了根不知名的野草,用草茎编了一个算,穿过去,不复杂却有些绕眼的几道工序后,那口哨就算成了。景泰帝旁边的辛渔大宫宫接过去轻轻吹了一下,草哨子立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景泰帝拿过那哨子左右看看,有些感兴趣。“你叫什么名字,从前在何处当差啊?”
杨悠然心道,她绝不可能把自己在芙蓉殿的履历一五一十的讲出来。可是,为了增强真实性,她还是面露胆怯的答道:“奴婢叫昕然,在来二皇*中之前,在典库司做登记造册的。后来皇后娘娘就把我调到了二皇子身边。”
“既然皇后让你伺候二皇子,你就要谨记,宫里有规矩,宫人不可随意外出,也不可随意去别的宫。即使这里是皇家别苑,也绝不能就忘掉规矩。”景泰帝难得出言责怪一个女子,听的一旁的辛渔大宫宫有些奇怪。
待把那昕然宫女打发走,就剩下他们两人了。景泰帝才开口吩咐辛渔:“去把这个宫女的底细查查荆楚。”
农林牧渔,景泰帝身边四个大太监地位稳如泰山,自是非同凡响。辛渔也是人精儿一样的存在,忙毕恭毕敬的答应了,景泰帝说这两天查查,他却不敢大意,立马就转身去找人追查去了。
景泰帝慢慢的踱步回寢殿,路过凌修媛的院子时,他心里动了动,却还是选择了绕道而行。
就是因为这一绕道,就错过了此刻正在凌修媛院子里上演的一出大戏!
下午用完晚膳,凌修媛的院子里就来了一位客人。一位真正的贵客,当今的贵妃,徐敏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容贵妃最近却有些精神不济。在她面前一向弱势的凌修媛虽然瞧出来贵妃眼底的失意,却不敢多嘴,只恭恭敬敬请她坐下。
“本宫听说凌修媛这院子幽静清雅,晚膳后散步消食,正好路过,就顺便进来瞧瞧了。”容贵妃脸上挂着假笑,其实哪可能是顺路。凌修媛这个院子是整个别苑的最偏远处,容贵妃怎么顺路也不会到这里来。
凌修媛看的很明白。但她还是毕恭毕敬的回以一个假笑:“娘娘若看的上这小小院子,臣妾立刻就腾出来。”
“妹妹说笑咯,此次来却是顺手有些正经事儿。”容贵妃打了个哈哈:“如今新上位的青美人最是风光,本宫却惦记着还有妹妹你呢。本宫瞧着这倒不是她青美人能够承的起的宠。哼,要本宫说啊,妹妹才是皇上心窝子里的那个人,若不是有冲煞一说,哪轮得到她啊。真是鸠占鹊巢呢!”
这话真是说到了凌修媛的心坎上,她却不咸不淡的笑了笑:“瞧娘娘说的这话…!要说心尖尖上,您这位贵妃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哩。再说了,青美人得宠肯定是有她独特的让皇上喜欢的原因呗。
凌修媛并不想顺着贵妃的话说下去,她觉着贵妃是在故意给她上枪子,想把她拿枪使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绕弯子就没意思了,容贵妃直接说道:“妹妹年华正好,难道就甘心把一切都拱手让人了?”
凌修媛犹疑了一下,她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容贵妃见她的心防有了破隙,趁热打铁道:“你性子温柔,皇上最是喜欢了。青美人你也见过的,从气度到气质,从长相到身形,样样都像你。却又完全没了你的风韵!你怎能容忍此女再处处模仿你下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