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倭寇登陆以前,胶州沿海百里便实施了“三光令”。
山东布政使颁布民政令及总督衙门令,百里之内所有乡村人等离乡避难,不可留下寸金片铁。粮食全部运走,运不走的就地掩埋。牲畜全部赶走,田林尽数焚毁,牛马协助输送,船只全部烧毁。
每一个乡村里,都有乡绅、衙役出面检查、维持秩序。民团四处高喊:“各位乡亲!倭寇越洋而来,兵力达十万众,人吃马喂都要粮草,带的粮草绝对坚持不了多久!绝不能让他们抢到一粒谷子,一只牲畜!只要一个月坚持下来,他们就得饿死!”
有秀才惊道:“先帝在世时,曾说绝不再迁边民,绝不再修长城。现在先帝刚刚龙驭宾天,咱们就要将沿海村镇的人全部内迁,这是不是太怂包了?”
一名戚家军的女兵敲着锣喊道:“各位乡亲父老,对待倭寇,要像冬天一般残忍!倭寇毫无人性,让他们找到食物,他们就会杀我们的人。让他们得到铁,就会变成倭寇手里的刀!什么也不能留给他们!船没了可以再造,牲口杀了可以再养,田烧了再种!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要留下一个人,不要留下任何可吃的东西,不要留下一块铁一根钉子!仔细检查,全部带走!带得干净,就是给惨遭杀害的乡亲们报仇!”
最后还要加上一句:“这是戚将军的命令!”
当下所有的人都高声响应,无人迟疑,扶老携幼撤离家园。除了乡勇负责断后接敌,所有的百姓都将粮食和铁器装车带走,或是就地掩埋。乡勇最后检查工作,确认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在四处水中投毒,尽可能连野狗和耗子都不给留下一只。
胶州城墙内外,此时已是聚集了大量难民。城内已经街头都躺满了人,城外仍不停有车子和人群扶老携幼涌来。
尚明月带着人在广场施粥,不停叫道:“大家不要抢,人人都有份!绝不会让大家挨饿的!很快就会把倭寇赶回去的!”
有人一声大吼:“赶回去做什么,把他们全杀光!”
四周群情激奋,全都喊叫起来:“杀光!杀光——!”
一时间群情激奋,把尚明月吓了一跳,脸色有些难看。
王思盈倒是觉得十分正常,嘴里咬着一个果子,稀奇道:“当然要把他们杀光。你怎么啦?”
琉球武士尚可解释道:“我们公主看起来通达,其实是个十分善良的人。即使是仇人,也不忍心曝尸荒野。倭寇虽然可恶,但也是几万条生灵。”
王思盈怪道:“倭寇杀起我们来,可没有发过善心,千万莫把他们当人。你不把他们杀光,有一天倭寇去了琉球,你就追悔莫及了。”
尚明月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更难看了。
忽然有人叫道:“那是戚将军的夫人!大家快看,是戚夫人!”
王思盈脸一红,赶紧把果子藏到背后,把嘴里鼓鼓的也咽下去。不然让人看到戚夫人在这里没心没肺地大吃水果,像什么样子。
四周百姓已经欢声雷动,有人高呼:“有戚家军在,大家什么也不用怕!”
王思盈道:“大家安心避难,戚大哥和将士们一定会把倭寇杀光!一个不留!”
百姓欢声雷动:“杀光!一个不留!”
尚明月神情黯然,默默退到后面。
尚可惊道:“公主,怎么了?”回头看看,心想,难道是因为王思盈被喊做戚夫人的缘故么?公主却没有丝毫名分,只是这样暧昧的关系一直拖下去。
尚明月叹道:“其实我也知道,戚将军喜欢我远不如王小姐。他们两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每天一起习武取乐,可以并肩杀敌,志趣相投。我是见到血也难过的人,只能拿些钱财来帮忙,喜欢的一些事情诸如诗词歌赋也只能惹戚将军讨厌。”
戚继光和王思盈都是出身将门,王思盈杀起倭寇来眼皮都不眨一下,而且杀得十分开心,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大概就像王思盈说的,她虽然很痛恶倭寇,但是还远远达不到深受其害的大明百姓那种发自内心的仇恨、恨不得全部杀光的程度。
琉球对东瀛既害怕又依赖,因为路过琉球的洋人大都是为了到东瀛发财,她虽然跟岛津家结了仇,但是岛津家依旧是琉球最重要的邻居,也还有许多的朋友,她并不恨东瀛所有的人。
尚可劝道:“公主大可不必这样说,公主的容貌和才情都要强过王小姐,戚将军嘴上不说,但其实是非常尊敬公主的。诗词歌赋,戚将军也并不讨厌。只不过现在战事吃紧,戚将军忙不过来,没有闲心罢了!”
尚明月小声道:“我不要他尊敬我……他和王小姐在一起每天有说有笑,对我就好像没什么话好说。说起来,总归是我喜欢的他不喜欢。”
尚可一乐,开解道:“天下的才子何其之多,公主独爱戚将军一人,大约也并不是因为戚将军懂什么才情。两个人在一起,不见得要志趣相投,能互补也很好。戚将军喜欢的,公主不用强迫自己也喜欢。公主喜欢的,有得是人喜欢,那些大文豪、大才子排成了队天天在门口转悠,不也没有用?”
尚明月被他说得心中舒服了许多,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若是自己也只会舞枪弄棒,多半戚继光也不喜欢。那时打架打不过王思盈,练粗了手脚皮肤,别的优点也没有,那就大事去矣。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忽然凑过来,被几个琉球武士拦住,那家丁大声叫道:“我们家公子对公主倾慕已久,家中田庄可以容纳难民万人!我家公子才高八斗,只想能帮公主分忧解难!”
尚可笑道:“这不是胶州的才子来了么。”
尚明月瞅了一眼,只见街角远远地站了一个白衣公子,家丁打着罗伞,伞上一个斗大的“韩”字。那韩公子就在伞下痴痴地望着她。
尚明月立刻就想了起来,这是胶州豪族韩家的公子韩之昱,祖上曾在嘉靖朝任吏部尚书,家中筑有一个美轮美奂的园林,名为芳树园,乃是被文人墨客赞誉为和蓬莱明月楼比肩的美景。
“韩公子要把芳树园打开收容难民了?”尚明月十分惊讶,这不是他的命根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