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将台上一片肃静。
有人小声说道:“登州卫真的没死人。”
四周窃窃私语:“连甲士都没上。这些狼筅手都没有甲胄,就把陆大人制服了!”
“何止是制服,小声点儿,陆大人站不起来了!他不见得会惹戚继光,但是很可能记恨于你我……”
胡宗宪抓起登州卫呈上的狼筅掂了掂,好沉,一支狼筅重达七八十斤,光是头部就至少是六十斤的份量,不是膀大腰圆、臀力过人的力士,用这个根本抡不动。他是文官,虽然练过武艺,但是不擅长用这么重的东西,才掂了掂,汗都出来了。
“让末将来看看。”李成梁看出胡宗宪臂力不足,伸手接过,奋力一挥,一道狂风从狼筅上抖出,将三丈内地面黄土吹得干干净净,狼筅头部的铁枝嗡嗡作响,十几刀刃一起轻吟,落在他们这些烦恼于如何对抗倭寇的武将耳中简直就是仙音。
要说起来,这狼筅的用法十分简单,就跟铁槊差不多,但是更像是一个大扫帚,不是单纯砸人,而像是用大扫帚打人,把人呼翻在地。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名身披重甲、浑身豹纹的登州将领走上台来,乃是前锋营千户麻贵,手里拿着一把更大的狼筅,看上去少说有两百斤。
戚继光道:“狼筅的用法其实很简单,登州卫训练狼筅手就只有六式。”
说话间,麻贵就将狼筅奋力推出,一边大喝一边演示:“中平势!骑龙势!钩开势!架上势!闸下势!拗步退势!”
戚继光道:“同时狼筅也做了很多种,像这种头部这么重的是专门对付甲士的,加了重锤,寻常狼筅手力士用的头重六十斤铁狼筅,甲士用的精钢一百六十斤破军狼筅。对付普通的倭寇,其实用最简单的竹子做的就够了,不带重锤,制作简单,尖端为枪刺,连刺带扫,民团稍加训练便皆可使用。”
李成梁赞道:“起初听说登州卫这次没死人,都以为在吹牛。原来是靠着这宝贝!正克制倭刀和甲胄啊!”
戚继光点头:“从一年多以前,我们就在琢磨怎么能有专门对付倭寇甲士的兵刃。实战证明,对付刀枪不入的甲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大锤重击头面,将其打扁。纵不能破甲,也能砸伤。”
“但是机甲力大,动作又快,大锤、铁槊、狼牙棒、大斧打来,对方定然躲开。更重要的是,如何才能不让倭寇近身。因此将铁槊狼牙相互结合,便成了这狼筅。”
麻贵在一边耍的兴起,大声狞笑道:“两柄狼筅便可以封一条街!打的时候连看都不用看,一下子全虎进来!决战之时还可以上毒,只要被打破一点儿,倭狗便会中毒身亡!最过瘾的是,被狼筅打死的倭狗都如同被野狗啃过一般凄惨!看看陆大人就知道了!”
四周一片大笑之声,张居正一直没说话,忽然叫了一声:“哦,陆大人!”
顿时四周鸦雀无声,人人都吓了一跳,陆炳执掌锦衣卫,说他坏话被记恨的话可是要倒大霉。却见陆炳除去甲胄还躺在被担架抬过来的路上,人人捂着嘴忍不住想笑。这被打得实在是太惨,而且是被登州军的普通军士所殴打,怪不得任何人。
张居正神清气爽道:“登州卫的实力,这才哪到哪啊。便是本官,也未能全都知晓。”对四周拱手道,“不过这样一来,再没有人怀疑登州卫的战绩了吧?”
戚继光顺势道:“这一次登州卫所缴获倭舰、火器甚多,等一下各位大人都分一些回去,也好弥补倭寇带来的损失。狼筅、铁车、虎蹲炮如有需要,登州兵仗局也可以代工!”
四周一片喝彩之声,就等这话。
忽然有人不爽道:“这样就没意思了吧?”正是浙江总兵官俞大猷。
在场的总督官员脸色都很难看,你俞大猷又要搞什么?凭你的品级,上官欢呼的时候你来打岔,你有多想死啊?
俞大猷道:“登州卫不止这点儿好东西吧?”
戚继光赔笑道:“自然不止这点儿好东西,美人美酒,登州卫也还是有的。”
四周一片大笑,气氛顿时缓和。
俞大猷却不知进退,大声道:“那些最厉害的甲胄呢?怎么不拿出来?”一指被抬过来陆炳,毫不客气道,“就陆大人的武艺和兵法,登州卫连三成力都没用到吧?”
陆炳半死不活中躺在担架上翻了个白眼。虽然你我交情深厚,但是也不用这么当众损我吧?
俞大猷直接向着戚继光道:“戚将军也说此战少不得我们闽浙军的功劳,就凭我们死那些弟兄,戚将军也不应该敝帚自珍,怎么说也得把真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大家伙儿看看吧?”
倒是也有一些将官出于好奇跟着起哄,但李成梁、胡宗宪等封疆大吏都皱起了眉头。他们都不好意思向戚继光提这样的要求,只因如何统军、如何经营都是一军之帅自己的事,是政绩考校的一部分,别人家有什么,如何好让人当众拿出来看?
戚继光并不生气,一指阶下肃立的戚家军:“俞将军请放心,登州卫的宝贝都在这里了。枪械、甲胄的改良之法,都已经整理好,不日便会呈报兵部。但是今日还不能拿出来!”
四周一片嗡嗡细语,果然是这样,登州卫的实力远不止今天见到的这点儿东西。
俞大猷愣愣问道:“为什么?”
戚继光无语:“因为,这是我戚家军的——机密!”
再问就太不知趣了吧?就算我信得过你,在场几百名官员、随从,哪能保证都不说出去?一时激动一传十十传百,变成天下皆知的秘密,定然会被倭寇摸清登州卫的军备特征,下一次可就大大不利。
俞大猷忿忿道:“抗倭天下事,大敌当前,有何机密可言?”
戚继光拱手道:“登州卫每战必胜,靠的就是守密。若说登州军装备多好,甲胄多厉害,那也是登州卫的,拿出来炫耀毫无好处,末将不喜欢做这样的事,山东总督衙门和兵部也不允许。此番登州军不用一个甲士,不开一炮,一样拿得下倭寇,不伤一人。真正依仗的,实则是知敌无误,制敌用奇,处处抢占先机。倭寇低估了我登州卫的实力,才会犯了兵法上的错误。”
俞大猷大怒,叫道:“戚将军是说,我俞家军不可靠,里面有倭人的奸细么?我俞家军杀的倭寇也不比戚家军少!”
戚继光愕然道:“俞将军为何要这样想?”虽然早就听说俞大猷的个性耿直得让人很讨厌,但是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许多被俞大猷得罪过的人都闷着头心道,谁让你送俞大猷东西,不搭理这人,也就不会有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