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戚继光在一队甲士簇拥下赶来,身穿乌甲,手提念珠,肩扛一把大铁锹,火大道:“你们搞什么!”
徐渭还没说话,张居正已经一脸哀怨,对着地上的靴子伸手一指:“他用臭鞋打我!”
徐渭简直气疯,恶人先告状!徐渭大叫道:“张居正,你陷害胡大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弹劾胡大人的奏折都是你的人写的!”
四周的人全被他难以辨认的方言搞得两眼发直,张居正却听懂了,冷哼道:“我张居正整饬吏治,天下百官都是弹劾的对象!说什么人是本官的人,真乃一派胡言!胡宗宪也是御史出身,当知言官职责所在,如何弹劾不得?若是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畏弹劾!”
徐渭破口大骂,又将另一只鞋脱下来打过去。这一次没有锦衣卫阻拦,身边的亲卫也被登州卫打躺了,张居正瞪大了眼,眼瞅着臭鞋朝着自己脸上飞来。
忽然黑影一闪,狂风轰响,戚继光的身影已经大山一般闪到场中,挡在张居正身前,一把将鞋接住。近前的锦衣卫竟被风撞得四下跌倒,张居正的白衣猎猎作响,一脸得色。
徐渭大骂道:“世人谓你是什么白衣宰相!我偏要用鞋底打你——!”
“别闹了!”戚继光沉声大吼,将半空里震得嗡嗡作响,四周的人都不敢说话,徐渭光着脚站在地上,胸膛起伏,气愤难平。
戚继光瞅瞅徐渭光着脚,北国寒冬,徐渭也不觉得冷,只是对着张居正两眼喷火,定然是气愤到了极点。
戚继光亲自将另一只鞋子从地上捡起,弯腰给徐渭穿上。徐渭扶着戚继光高大的肩膀,毫不客气伸脚踏进戚继光伸手递来的鞋子里,用力在戚继光的铁掌中踏牢。
四周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如今天下,谁有这般礼遇?
张居正一脸嫉妒,冷哼一声,拂袖冲进那巨大的轿子离去。
戚继光对徐渭劝道:“这世上有的人是大丈夫,也有的人最好不要得罪。像徐兄与在下,就最好不要得罪张大人。”
徐渭听得出戚继光变着方子骂张居正是小人,心中大快,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沉声道:“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戚继光对陆炳抱拳道:“陆大人,末将有紧急军情需要处理,这坑今天挖不完,还望见谅!”
陆炳伸手道:“戚将军请便!戚家军不死之谜,陆某还要仔细推敲,不急在这几日。”
戚继光召来一辆兵车,让徐渭躺在车中休息,自己步行跟随。
徐渭却来了精神,眼瞅着那六轮三轴的铁壁偏厢车,用手敲了敲:“现在装甲做这么好了!”
戚继光道:“回去的时候,我用缴获的倭舰送你。你帮我带一百辆这种偏厢车,赠给俞大猷将军。另有一百条安宅船,船坚炮利,实在厉害,给闽浙军弥补损失。这一次又是多亏闽浙军的情报,代我谢过胡大人。”
徐渭苦笑道:“这自然好。只是因为登州卫大胜,胡大人却遭到弹劾,不知道胡大人能不能过这一劫了。”
戚继光一怔,叹了口气:“党争之事,你我都是爱莫能助。”
“你说得没错,那些等下再说。”徐渭看着车中安置的小炮,大感兴趣,“这就是你设计的虎蹲炮吧?”
这炮长仅有两尺,安置在铁壁偏厢车中,炮头高度正好位于车头中部,打开前面的挡板,就可以开炮。设有铁爪铁绊,状如猛虎蹲吼,斜对向天。但是如果拉动下面的铁架,就可以将炮口撑起放平,就近发射。
戚继光拿出一个说明书给徐渭:“此炮结构十分简单,最大的优点是造价低,发射成本也低,不但可以在水田沟渠、街巷山野的复杂地形中称王称霸,而且用法随心所欲。每炮七八两火药,射程百五十丈至两百丈之间,如雷火俱下。先填入五钱重的石子或铅子一百来枚,然后塞进一个三十两的大铅弹压膛。”
徐渭眼前一亮:“如此就可以解决炮口太宽阔而散弹无力的问题!”
戚继光轻咳一声:“最重要的是炮弹成本低……”
“可以用石头当散弹,最适合俞大猷将军!”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俞大猷在千里之外狂打喷嚏,不知为何。
当晚戚继光在明月楼中设下家宴,隆重招待徐渭,出席的人就只有王思盈、尚明月、朱翊钧、朱钰、楼楠和麻贵、田艺蘅。为了让徐渭看一看登州卫的新机甲,每个人都穿了甲胄过来,在楼内列于甲架之上。
徐渭望着蓬莱海湾美妙绝伦的海景,回忆往昔曾经在这里激战并且被倭寇抓走,叹道:“朝餐雪没胫,夜卧风吹肘。彼亦何人斯,炙肉方进酒!喝酒!”
众人举杯,徐渭早已饿的两眼发花,一杯酒下肚,双手张开扑向烤鸡,整只抓起,大口嚼肉。
戚继光笑道:“你这过得也太苦了!”
“没办法,闽浙衙门穷。”徐渭狼吞虎咽,撕下鸡腿一指尚明月,嫉妒道,“不比你们,大捞金银。”说罢恶狠狠咬了一口鸡腿。
尚明月哑然失笑,柔声道:“徐哥哥爱开玩笑,在胡大人那里,哪能连肉都吃不上。”
徐渭叹道:“撒泡尿的功夫都没有,那还能有心思吃肉!”又对着尚明月和戚继光啧啧道,“不比大将军啊,自古国士无双,配绝代佳人。”
他心情不好,说话就粗俗,又话中乱七八糟暗有所指,搞得尚明月脸红,不敢接话。瞅瞅王思盈在一边,小脸已经有些生气。四周一片轻笑,明月公主喜欢戚继光,这是登州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虽然因为戚继光现在还未大婚,而导致两个人的关系在明面上有些尴尬,不过想来也是早晚的事情。
戚继光赶紧拉过王思盈来圆场,大笑道:“你忙得没工夫撒尿算啥,我大婚都没工夫呢!”
王思盈高兴起来,傲娇道:“我们可是在皇后娘娘面前都发了誓的,海波不平,誓不成家。”
四周诸将齐声捶着桌子大喝:“海波不平,誓不成家!海波不平,誓不成家!”
只有一个白白的胖子在桌角尴尬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成家后立业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也别拖着了,万一死了也好留个后……”
王思盈一把将田艺蘅推飞:“死胖子,不会说话就一边去!”众人眼瞅着田艺蘅带着一阵风像滚地葫芦一样大叫着消失在楼梯下,都不禁捏了把汗。
戚继光问道:“说正经的吧。徐兄这一次来,是为了救胡大人么?”
徐渭点头,又摇了摇头,嘴里塞满了东西,说了一堆谁也听不懂的话。
戚继光无奈:“取纸笔来。”
徐渭抓起毛笔,却不用纸,而是走向雪白的墙壁,一面吃东西,一面在墙上挥毫作画,顷刻间画出大明海疆轮廓,以及东瀛、南海诸岛,位置分毫不差。徐渭在九州海外点了三个点,乃是三个大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