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并非什么事情都能被称为巧合,有些被大家看起来十分巧合的事情,经过仔细的解剖,会发现,那是一个早已布置下去,各环节丝丝入扣的局。当然,这并非是唯一的情况,有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妙的布局,其实并非出自于人力,而是各种机缘巧合凑巧在一起的大爆发而已。仅此而已。
对于王吉荣来说,这一天,他很郁闷,连日来的大雪虽然早就已经停了,可是路面依然有很多积雪,很滑,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路边和屋檐下有着厚厚的冰。开封府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因为大雪,很多菜农无法来开封府卖菜,搞得开封府的菜价一路飙升。老百姓怒不可遏,成天来开封府衙门闹事,可这也没有办法,身为父母官,总是要做一点事情给下边的人看看,总不能什么都不作吧?
光是这点事也就罢了,路上很多积雪,有人走在路上滑到了,摔伤了,别责怪户主不清扫积雪,进而要求对方赔偿,乃至扭打起来,从口角到争斗,开封府里的刑名案子也多了起来。捕快、衙役、推官个个忙得不可开交。王吉荣自然也闲不下来,苦着脸硬着头皮,每日要处理这么多事……
不过,公务是永远也做不完的,王吉荣也会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一天,皎洁的月色刚刚开始笼罩开封府的时候,王大人就换了一身便服,带着三五个随从,慢慢悠悠的去州桥那里找乐子去了。做官是为什么?升官发财啊!升了官,发了财,又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满足人的各种基本欲望,只是,这些最基本的欲望,在权力和金钱的刺激下,往往就变成了升级版……吃,要吃熊掌,喝,要喝顶尖美酒,玩,要去最好的楼子,找最美的姑娘……如此,才不辜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嘛!
人的一生,不能都被公务给缠住了,既然有了权力,有了金钱,就一定要学会享受,这是王吉荣做人的基本原则。于是,王吉荣腆着大肚子,带着随从,一步三摇的朝州桥那开封府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走去。
一到了晚上,就特别的寒冷,走在路上的行人尤其的少,偶尔遇到几个路人经过,也都是低着脑袋,带着帽子,双手揣在袖笼子里边,小心翼翼的在冻得已经结冰发亮的路面上走过。
王吉荣身后的几个随从,抱着膀子跟在主人的后边,他们心里比谁都乐,去了楼子里,按照王吉荣一贯的出手风格,虽然自己可能找不到最红的姑娘,可是找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来陪陪酒,顺便风流一番肯定是没有问题,而且,王吉荣出手阔绰,就连给姑娘们的打赏钱,也是格外的多。那些女子还不把这些随从都给侍奉的像大爷似的?想起前几次跟着王吉荣一起去找乐子的往事,那几个随从的心里就火热了起来,言笑之间也多了几分暧昧的意思,一颗心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要飞进楼子里去了!
从开封府衙的侧门出来,那儿的巷子有些幽深,冬夜里,就算头顶上有明亮的月光,可是看起来还是有些灰暗。一名随从识趣的提着灯笼走在前边照着路,一边连声提点着:“老爷,小心点,水坑……”“当心,有泥洼……”
那另外两名随从一左一右走在王吉荣的身后,他们是作为保镖被请来保护王吉荣的。可是这些随从也不认为,在如今的开封府能出多大的事儿,治安一贯是良好的,百姓,一贯是和谐的。在王吉荣大人的治理之下,帝都已经呈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繁荣昌盛的景象。而且,从府衙到州桥,也不过是步行一炷香的时间而已,能出什么乱子?
既然是乱子,就不会在他们已经有所准备的时候出现,两名随从正低声谈论着上一回去了哪个楼子,找个哪个姑娘,各有什么妙处的时候,忽然腰间一疼,跟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只刺到皮肤,喉咙一紧,就已经被人死死的掐住,耳边响起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中的召唤:“别动,动就是死!”
这两人到底是走过江湖的,也有几分功夫,立刻毕恭毕敬的动也不动,眼看着几条黑影窜了上来,一把按住走在中间的王吉荣。
话说这王吉荣正走着,忽然心头一紧,莫名其妙的就是一惊,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危险就要到来似的。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一左一右扑上来两条黑影,猛力挥拳,他只能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斗大的拳头朝自己的脸上飞来,跟着鼻梁处发出轻轻的一声“咔嚓”,两股热血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王吉荣想要张口叫喊,只来得及张开口,就被一个硕大的布团塞住了嘴巴,跟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绑票,不想死就别说话!”
绑票?有没有搞错?王吉荣觉得自己冤枉的不得了,绑票,那去绑开封府里的富人啊。开封府现在富商少说也有数千人,家产万贯以上的,少说也得有七八百。这些还是没有算上那些当官的呢!王吉荣忍着鼻梁上的剧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和身上华丽的衣衫,要不是嘴巴被人堵上,都要忍不住叹口气出来。也难怪那些绑匪走了眼,自己打扮得就像是个富商似的,何怪别人下手呢?
不过,王吉荣知道是绑票,也就不太害怕了,他是开封府尹,这些年的案卷好歹也都看过,开封府去年一年一共才发生了七次绑票,其中六次,给了钱之后,绑匪都是把人给放了。因为绑票而已,不算是太大的罪,可若是在天子脚下杀人,那就是要六扇门不得不追查到底了,绑匪也没有那么笨。唯一一个被杀死的,是因为那一家人宁可把儿子丢了,也舍不得拿出绑匪要的一千贯来……
想到这里,王吉荣的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惊慌失措的心中渐渐安定了。为首的绑匪干净利索的把前边提着灯笼的随从也给逼到一边,这才厉声说道:“我不管你们家老爷是什么来头,想要他活着的话,明儿个马上筹集五百贯。送到……”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个地方,随从的脸色从震惊平静下来,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些绑匪,他们选的,乃是开封府每日蔬菜果农交易之所。因为前些日子暴雪,开封府内的蔬菜有些供不应求了,这几天正是城外的农人赶来开封府发大财的日子。每天,那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边,在那儿交钱,就算是自己安排了人手,那些绑匪也可以轻松的混在熙熙攘攘的人丛中离开。而且,五百贯看起来很多,若是按照绑匪的吩咐,分成五个带子装着,也没有多起眼,总不至于被人家背来慢慢一袋米要多吧?
王吉荣鼻子流血,嘴又被堵住,却在心里暗自冷笑,好几个走了眼的匪人,区区五百贯而已,在王老爷的眼里看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来日,王老爷出了你们这群匪人的魔掌,到时候,整个开封府的捕快衙役,王老爷我全给发动起来,六扇门高手尽出,举全城之力对付区区几个蟊贼,看你们怎么办?
王老爷的心里一安定,就不再害怕,反而镇定的给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夜幕下,那几个黑影带着王吉荣快速离开了府衙附近的巷子,只留下几个惊魂未定的随从还在那里浑身冒着冷汗!
“什么?老爷被人掳去了?”王夫人拍案而起,她本来就是个母老虎,不然的话,王吉荣也不会偷偷背着她去青楼里边找乐子去了。王夫人的家族里曾经出过几个高官。对于王吉荣的仕途很有帮助,所以,王夫人这母老虎的脾气大是大了点,王老爷还得忍着。
那随从苦着脸一叠连声的叫道:“夫人啊,别这么大声,要是消息传了出去,那些绑票的,狠下心来把老爷给……”他横着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王夫人顿时惊呼一声,捂着脸坐了下去,随即两行热泪顺着肥嘟嘟的脸蛋上就滚落下来,哭道:“这莫不是要我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么……”
守寡?那随从眯着眼睛看了看胖乎乎的王夫人,心中暗笑道:“就您这样,还守寡呢?要是王吉荣真的两腿一瞪,您还不是马上就改嫁?”
王夫人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这才问道:“他们要多少钱?”
“七百贯!”随从伸出个巴掌比划着,他是打定了主意要黑二百贯去。反正这一次没能保护王吉荣,他要是死了,这二百贯自然是无人知道,可他要是活过来,自己在王家当护院的前途也就没了,不趁着这次机会,给自己捞点钱,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还好,这厮在王家待了些日子,多少知道王家的底细,七百贯,估计还能拿出来,毕竟是现钱嘛,总不能大半夜的叫王夫人抓着地契出去沿街叫卖吧?
“七百贯……”王夫人脸上的泪痕没干,就陷入了深思,现在王吉荣被匪人掳走,七百贯数目虽然不小,可要是把王吉荣弄回来,区区七百贯,最多个把月就捞回来了。只是,府里现在找七百贯现钱还真不是很容易,除非……
“你先退下,稍候叫人把钱准备好,是去哪儿?什么时辰?”王夫人这时候多少恢复了一些精明强干的女强人本色。咬着下唇仔细的问了一番,确认了交钱的一切程序,这才有些疲惫的挥挥手叫那随从退下。
交钱的时间,是那群匪徒订的,是早上天亮还没有多久,开封府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买菜的时候,这个时候,地处开封府南边的菜市场,可是热闹非凡,少说也有好几千人在里边喧哗。大宅子里的厨房里,出来的人,那得是成车的往车上搬菜。小户人家看着这天气,也不知道下一场雪到底是什么时候,冬天也不怕坏了菜,自然是要多买一些的。更有许多菜农,那是指定了要长期给哪些酒楼,哪些青楼送菜去的,更是忙忙碌碌,小车推着到处走,这里人挤着人,实在是挤得不可开交。
王夫人将那七百贯分成五个袋子,除了那个见过绑匪的随从之外,还找了几个心腹家人,每人提了一袋子钱,跟在那个随从的身后,在菜市场里,努力的寻找着,那些绑匪说的交钱的地方。
想必是这里了,带头的那个随从眼前一亮,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里,果然看到了三个有些破败的石磨堆在一起,而石磨的旁边坐着一个有些干枯的老头,有气无力的蜷缩着身体,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地上什么东西。
随从朝身后的那几个家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拎着装满钱的袋子,缓缓的朝那几个破败的石磨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快要到了交钱的时候,这几个人的心都莫名其妙的紧张了起来。可是,这里附近的人却没有人看着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
随从镇定了一下心情,走到那老头的身边,仔细的打量着他。
那老头忽然抬起头来,朝着随从诡异的一笑。随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猛然间从菜农里扑出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结结实实的将这几个人全都按在地上。将他们手中的钱袋夺去。那随从吃了一惊,他手里的钱袋,早已被他暗中换成了假的铁皮铁片之类的东西。可是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尤其是根本不知道这一群人是什么来路的情况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几个吓破了胆的家人就拼命嘶叫起来:“救命啊,抢东西啊……”
人们总是喜欢看热闹的,一听说有人抢东西,路上人便都汇聚了过来,也有许多热血的汉子,拿着扁担,菜刀,杀猪刀……一窝蜂似的赶了过来。可是那群抢钱的一点也不介意,为首站出来一条汉子,身材高大,面容肃穆,从腰间取出一块黑色的牌子,高声喝道:“刑部办案,不相干的莫要上前!”
官府的威力还是巨大的,一听说是刑部的差人们在办案,本来气势汹汹热血沸腾的人们,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总的来说,刑部和开封府目前在东京的口碑还算不错,汴京城里的治安良好,老百姓对这两个衙门还算是有些认同。既然是刑部办案子,那几个被按到在地上,手里抓着大袋子的人,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人了。便有多事的人问道:“刑部的老爷,这几个人犯了什么案子?”
刑部的捕快们没有作答,只是将这几个人的钱袋打开,仔细检查着里边的钱。
忽然,一名便衣捕快站了起来,抓着一串铜钱递给领头的那个官爷,那人接过铜钱看了看,冷笑着把铜钱丢到这几个家人的面前:“你们自己说,钱是哪里来的?”
那几个家人傻了眼,盯着那铜钱傻乎乎的看着,原来,铜钱上串钱的绳子,还留着开封府衙官印的标记。这是绝对的公帑,怎么可能流入民间?
“小人……小人不知道……”随从畏畏缩缩的说道。
那个带头的捕快冷笑道:“谅你们也不会痛痛快快的承认,走,全都给带回到刑部衙门去。进了咱们刑部,就没有问不出来的案子。”
不待那几个家人反抗,刑部的捕快七手八脚的将那几个家人抓得紧紧的,铁链就那么一锁,带着那几个家人朝刑部的方向走去,或许是畏惧于皇权,又或者是敬畏这些刑部官员职司的特权,菜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硬是给他们挤出了一条道路来……
且不说这些人被带到刑部要怎么才好。王吉荣被那几个黑衣人抓走之后,他并没有被蒙上眼睛,那几个黑衣人只是带着他在大街小巷七拐八绕,然后就把他关进一个小黑屋里。这里似乎是一个有些破败的院子,这间小黑屋好像是一个厨房。王吉荣一夜都在这样心惊胆战的环境中渡过,可是他的运气还真的不错,在这个略显破败的小黑屋里,居然被他找到一柄生了锈的菜刀。
王吉荣的心中顿时激动了起来,将那菜刀缩在身后,悄悄的磨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何况是区区一条绳子,磨了没有太久的功夫,绳子就断了。王吉荣的双手得到了解脱,便偷偷摘下口中的臭布团,长长的呼吸了几口气。可是这样的享受很短暂,外边的脚步声吓得王吉荣急忙又把臭气哄哄的布团塞进了嘴里。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流逝着,王吉荣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抓着他的那几个人,有两个似乎去买东西吃去了,而正对着厨房门坐着的那两个人一直在聊着天。王吉荣心头大喜,轻手轻脚的将厨房后边那破破烂烂的窗户给拆了下来。
胖乎乎的王吉荣就像一只小猫似的窜了出去,奔向自由的怒海,奔向开封府衙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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