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的早朝很少有今日这般的气氛,虽然还是炎热的天气,可是一大清早起来就闷的让人恨不得扒光了衣服泡在冷水里,天色阴测测的,浓黑的乌云压在开封府的上空,行走的路人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似乎总觉得马上就要下雨似的。那些做生意的小商贩早早的备好了蓑衣和雨伞,更有无良老板已经吩咐小伙计先把雨伞抱进仓库里,等到暴雨倾盆的时候,再抱出来狠狠的宰人一笔。
一顶顶轿子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天,总是亮的特别早,这些赶着上早朝的官员们以前还能在上朝之前在轿子里打个盹,现在不行了。今天是谢慕华回到开封府之后的第一次早朝。赵德昭、谢慕华,皇帝和大臣之间的角力很快就要开始了。这些官员们一想到这件事,无论是站在哪一方面的立场上,都兴奋的好像马上就要失身的新娘似的,一丝丝恐惧中带着羞涩的期待……
赵普的轿子快到了皇宫的门前,轿夫渐渐放慢了脚步,随行的管事在轿子旁边低声说道:“老爷,吕端大人站在前边!”
“停轿!”赵普低声说道。小轿子立刻停了下来,随从麻利的掀开轿帘,扶着赵普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前方只见吕端一个人,穿着朝服,捧着节笏,肃立在浓黑的乌云之下,静静的看着皇宫的红墙。
赵普挥了挥手,示意轿夫们就在这里等候自己出来就行了,慢慢的走向吕端。赵普的年纪毕竟是大了,走的快了,就怕走不稳。要是扶个拐杖,又觉得似乎不合自己的身份。原本这把年纪也应该告老还乡,回家去带带小孙子,可是人都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贪欲,已经到手的权力,又有什么人舍得放开呢?
吕端一回头看到赵普朝自己走了过来,脸上露出微笑,快步走到赵普的身边,看似漫不经心的伸手扶住赵普的胳膊,低声说道:“赵相公,还是互相扶持着好走一些!”
赵普听弦音而知雅意,与吕端一起并肩朝宫门走去,笑道:“老夫真的老了。只盼是有人扶持老夫一把,可就怕有的人,不是要扶着老夫安安稳稳的走下去,而是要再推老夫一把,摔死老夫这把老骨头啊!”
“相公说哪里话来?”吕端扭过脸看了看赵普的脸色,这张历尽风霜的老脸上,皱巴巴的纹路清晰的书写出他的年纪,眼角掩饰不住的鱼尾纹和一颗颗清晰可见的斑点,将这位三朝元老的老态龙钟表露的淋漓尽致。吕端叹息道:“相公,时至今日,下官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谢相公返回开封府,今日上朝,早就听说有大批官员联名要弹劾谢相公。其实,赵相公历经三朝,阅人无数。谢慕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相公心中应该有数。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需要的是别人来拉他回来,而不是加一把力要把他推下去,推到那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赵相公,不知可以为然?”吕端淡淡的说道。
赵普轻笑一声,略带一丝嘲讽的看着宫墙,说道:“吕大人,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来问你。论功劳,是石守信大,还是谢慕华大?”
吕端沉吟道:“石守信乃是开国大将,不过他独自领军战绩不够彪炳。要是以武功来论的话,谢慕华先后平定交趾、高丽、党项,功劳直追灭了三国的曹彬。更遑论谢慕华乃是一介少年,并非曹彬当年已经身经百战的年纪,更是难得。石守信,自然是无法跟谢慕华相比的。相公肯定明白,又何出此问?”
赵普摇了摇头道:“石守信当年的战功远不如如今的谢慕华,就已经被太祖皇帝轻描淡写的解了兵权。那如今的谢慕华,又怎么可能逃得过这个劫数呢?”
两人的眼神都看着漫漫的宫墙,远处的皇宫大门似乎总也走不到似的。深宫大院之中,那位君临天下的皇帝,才是大宋的主宰,只有他才能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吕端的心里十分明白,功高震主,是每一位功臣都要忌讳的事。谢慕华这几年来,就算是在鱼米之乡的江南,都能打出漂亮的战役,让人刮目相看。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大,这,却是皇帝最忌讳的事。可是要是赵德昭逼得紧了,天知道谢慕华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真的扯开旗帜造反,别看辽国现在还内乱不已呢,只要大宋这边一乱,就算萧燕燕再艰难,也要派出一军南下。趁机大抢地盘。大宋辛辛苦苦在定州到满城一线组织起来的防线,很可能到时候被辽国人一击而破。从此河北京东再也无险可据。
吕端心事纷乱,脚步也跟着乱了起来,肩膀和赵普的肩膀一靠,两人马上就分开,脚下却是不约而同的一个趔趄。赵普稳住身形,笑道:“吕大人,老夫知道你心中所想。谢慕华是在悬崖边上,想不想跳下去,是他自己的事。朝廷做的一切,都是悬崖边的罡风而已。要是他自己禁不住这罡风跌了下去,还能怪其他人么?”
两人相对无言,吕端本来还想最后替谢慕华挽回一次,但是从赵普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就明白,从赵德昭以下已经是众志成城,团结一致,死活要把谢慕华手里的兵权给拿下,治罪只怕是不可能,但是丢回家去当个富家翁是肯定没问题的。
“呦,一大清早就看到两位大人在这儿散步呢,果然是好风好风!”
吕端和赵普回头望去,只见谢慕华笑眯眯的站在两人身后,背负着双手一副清闲无比的模样。吕端急忙拱手道:“谢相公,多日不见了!”
谢慕华回礼道:“两位大人在京中操劳,倒是比下官辛苦的多。”
赵普微微一笑,和谢慕华见过了礼,三人便并肩走入了皇宫,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不会发生似的。而那些在文德殿前议论纷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官员们,看到吕端、赵普、谢慕华三人并肩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不禁愕然,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三位爷一起给吹过来了。只是这些官员没有机会发问,太监已经走上殿前高声叫道:“上朝!”
众官员整理了一下队伍,谢慕华笑呵呵的站在文官之中,捧着自己的节笏,跟这个打打招呼,那个唠唠家常。文官之中有资格站在谢慕华前边的也不过区区数人而已。朝中的大员全部现身,曹彬、赵普等人各怀心事。
众人鱼贯而入,赵德昭待众官员走进文德殿站好之后,这才大步流星的走上御座,享受着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赵德昭已经盘算的十分清楚,谢慕华在开封府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耳目,弹劾的事应该瞒不过他。赵德昭也不是很看好那些官员所谓的弹劾,只是给大家都找一个很和平的台阶来下而已。就看谢慕华自己是不是识趣了。想到这儿,赵德昭充满自信的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先晾着谢慕华,说些别的事,让他着急一会也好。赵德昭既然已经有了把握,就不怕出意外,随口问道:“北伐军那边什么情况了?”
曹彬急忙走出队列:“暂时还没有更新的消息。潘太师率领大军越过雁门关之后,辽军一直避而不战,似乎有诱惑我军深入的意思。潘太师认为当小心行事,确保后勤无失,再图前进。如今和杨副帅各领一军,互为犄角,相互支援。谅那些契丹人就算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无处得手!”
“嗯,朕就知道,潘太师和杨副帅都是大将之才。”赵德昭有意无意的将“大将之才”加重了语气。又接着问了些开封府的事情,西南粮食的问题。就是避而不谈谢慕华的事。
谢慕华还真沉得住气,赵德昭不说,他一点也不着急,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百官一人一句的说话。
渐渐的,朝堂上安静了下来,赵德昭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询问的问题了,看着御史台那边的御史们,微微使了个眼色。本来已经听得头昏脑胀,几乎站着都快要睡着了的监察御史,被身后的官员猛掐了一下后腰,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捧着节笏跑了出来,跪在中间,大声道:“皇上,御史台查证西北监军谢慕华指挥不当,临敌失误,至有固州大败,令我大宋损兵折将。且,贸然将怀州知州斩首,于法不合。谢慕华身居高位,不知进退。望皇上明察秋毫,重重责罚!”
“这就开锣了?”谢慕华心里不屑的冷笑一声。
从文官队列中乱七八糟的滚出一群官员,壮着胆子喝道:“臣附议!”
与之相对应的是,武将这边的体系里,倒是没几个人站出来。左手边一群武将站的密密麻麻。右手边却只有谢慕华、曹彬、吕端等少数几人还站着,中间跪倒了一大片,果然是一场好笑的闹剧。
赵德昭朗声道:“依照大宋律例,谢卿家可在朕面前自辩,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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