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这次决定不换地方了,捡起香烟,正要点,先回头看了看,安全,为了更安全,他顺手戴上了帽子护光头。
抽了一口,很安全,他这便四下寻找熟人唠嗑,正观望着,倒霉的事情又来了。
嘭!这一掌更狠,把帽子都拍飞了。
“老黄!可让我找着你了。牛逼了啊,还戴个帽子,害得我刚刚认错了人。”
保安一根烟又喷了出去,脑袋嗡嗡作响,他终于急了,回身骂道:“你他妈有病啊!”
“呀,又错啦。”吕健眨着大眼睛道,“实在不好意思啊。”
“你别走!别他妈走!”保安上前想抓住吕健。
“干什么呢?”却听一声质问传来,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
保安一见,是市场的物业经理,赶紧收手:“梁总……这人有病。”
“哼。”经理没理他,快步走到吕健身旁,笑脸相迎,“吕总,保安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
“没事,我也就随便买个菜。”吕健提了提菜袋子说道,“但看到一些不痛快的事,我就喜欢去那个摊位买菜,你们保安却总欺负人家,我得跟您反映反映。”
吕健说着拿出手机,给经理展示录像。
经理只看了几眼便冲保安骂道:“你是维护市场秩序的,谁给你的这个权力?”
保安目瞪口呆:“啊……”
经理话罢冲吕健道:“吕总……不好意思……我好好骂他,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老实话兄弟,我走心了。”吕健痛苦地拿着手机,“我这个人很有正义感的,想发发脸谱批判一下,维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经理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别啊吕总……”
“你们怎么能雇这种人?”吕健瞬间变成美国队长的表情。
“都是临时工,我让保安公司换一个,这就换。”
“梁总……梁总……”保安这下怕了,他跟这里都混熟了,好不容易有点地位,还有些停车位安排之类的蝇头小利,他可不想这么走。
“你现在就走!”经理瞪着保安道,“再废话我直接把你的事反映给你们公司。”
“……”保安欲哭无泪。
经理一转脸再跟吕健赔笑:“保安公司那边的电话占线,我保证您再来这里买菜,一定看不到他。”
吕健转而露出了雷神的笑容:“舒服了,晚上给你写封表扬信。”
“表扬信就免了,我就是这里的最大领导了。”经理歉笑道,“我女儿……特别喜欢乔乔……”
“签名么,一定的。”吕健拍了拍经理,“告诉您女儿,乔乔吃的菜就是在你们市场买的。”
“哈哈哈!”经理大笑道,“听起来怪怪的,但好像也算长脸了吧。”
“多谢老兄帮忙……最后……”吕健笑眯眯地走向保安,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天灵盖,“我先走了啊,老黄。”
保安满脸颓样:“大哥……你这是何苦呢……你到底是谁啊?”
“我么?”吕健提起菜袋,微微抬手,“叫我正义。”
“……”
一阵尬冷的风吹来,“正义”来无影去无踪。
看着吕健缥缈的背影,保安凑到了经理身旁:“梁哥……真让我走啊……”
“真得走。”经理指着吕健的背影道,“这个人,心眼极小,报复心极强,他再看见你,真的会搞我们市场,万一搞成‘保安凌辱卖菜妇女’之类的热点事件,物业公司上面就要搞我了。”
“可我没招他啊。”保安揉着后脑勺满肚子冤屈。
“这我就不知道了。”经理长叹一声,“也许,是触碰了正义的逆鳞吧。”
保安心里只有只有一个想法。
妈的,神经病传染!
吕健买了菜并没有回去做饭,而是直接去公司继续磨剧本。
一时的灵感,也许可以铸造出美妙的诗歌,动听的旋律,但绝不可能是剧本。
剧本创作更像是一颗枝叶分明的大树,在创作过程中,灵感更像是最初的种子,或是一朵点缀的小花。
其真正的骨架与肉身,绝非是靠灵感挥洒而出的,而是靠丰富的经验,细致的技巧,像研磨,像推磨一样一点点摩擦出来的。
整个卖花女的故事可以总结成三部分,这也是故事的经典结构。
第一部分,引出人物,制造矛盾——卖花女与教授偶遇,定下两个月内变女神的赌约。
第二部分,丰富人物,处理矛盾——卖花女被培训,并与教授产生依赖感,这里也是主要笑料的来源。
第三部分,爆发,解决矛盾,人物结局。
前两部分在宏观上不会有太大变动,核心全在第三部分。
按照原著故事,卖花女在习惯了奢侈的上流生活后,不甘也无法再归于平凡,毒舌教授也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依赖她,在一系列对白与升华过后,留下了一个开放结局。
但这部分故事极其敏感,除了基础的虚荣外,还涉及“阶级矛盾”、“白莲花碧池”、“男权主义”、“物化女性”等极其敏感的标签,即便原著的对白和思想十分犀利且极具艺术性,但放在现代,多数人无心去关注这些有趣的地方,而是更喜欢在价值观的立场上进行批判。
就像甄珍的切身体验一样,如果“卖菜”是一个故事,吕健是这个故事的编剧,那么一旦吕健让她摘下面具,利用自己的脸蛋去获得成功,那么这个故事的价值观便将面临批判,即便这是确凿无疑的现实。
如若吕健试着将这个故事变成一出讽刺剧,揭示甄珍的深层思考与蜕变,那么这部剧也许不会被骂,也许会成为一部叫好的作品,但同时也会让这部剧失去娱乐性,拒绝了15岁以下的观众,难免面临票房惨败的结局。
面对如此的窘境,绝大多数编剧都会选择一条“聪明”的道路,尽全力规避价值观的争议,并尽全力的去满足观众的口味,电影技术与产业的发展,看似无限拓展了电影的尺度,然而在内容上,它却越来越窄了。
与这些聪明的编剧相比,《小四代》反而大张旗鼓实实在在的展现了独特的价值观,无论好坏美丑,爱恨笑骂,都无法抹杀其带来的启迪,反思,或讽刺。
而星爷,身为此间的骨灰级大师,给出的方案,简直稳妥到掉渣——
在他的精简与重塑之下,卖花女在变身女神后,合理地邂逅了一位完美的“白马王子”,然后她在完美王子与霸道总裁的牵扯中,逐渐发现王子虚伪浮夸的本质,最后打破了“王子”的邪恶计划,选择了虽然很讨人厌,却很真实,只是不善谈情说爱的霸道总裁。
本质上,这仍然是相同的故事,只是弱化了很多敏感元素,当然,艺术性也随之失色,变成了常规的好莱坞式反转剧。
星爷看着吕健复杂的神色,知他要矫情,只好尽力解释道:“老板,我很了解观众,他们对价值观的容忍度很低,要合他们胃口。”
“可赌局结束之后的那些对白才是最棒的,一个卖花女享受了几个月的公主生活,然后贪恋于此,面对内心的焦灼……这里面全是戏啊星爷!”
“戏再多,没人看,也没有用。”
“那……女主父亲的戏码呢?”吕健翻看着大纲,“那个薄情寡义,却在极端自由主义哲学上独树一帜的老混蛋。”
“Sorry老板,观众不喜欢混蛋,更不喜欢得到好结局的混蛋。”
“他的戏很有意思,而且他的结局并不好,他向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自由,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一个中产阶级,被消费、虚荣、婚姻所绑架,因此闷闷不乐,还有比这更惨的结果么?想到找个老戏骨飙这段戏我就激动!你要删掉他?”
“老板,听我说,这是你看到的,多数观众没耐性也没动力看到这一层。”星爷沉着性子解释道,“他们只会看到一个渣男抢了很多戏份,对主线没什么影响,最后他还过的不错。我们时间有限,不如多给‘白马王子’一些戏份。”
吕健看着大纲不忍道:“星爷,你这么牛逼,怎么下得去手?”
星爷露出了独有的沧桑微笑:“拍一部人人叫好,然后赔到破产的电影,你也可以下得去手了,老板,这路不通的,至少现在是不通的,行行好,别矫情了行么?”
“我不管,我就是矫情。”吕健长叹了一口气。
星爷说的这些话,这些道理,不正是他一次次对艺人说的话么,他比谁都懂,这段矫情本来就不该存在,但自己还是矫情出来了。
该死的韦德。
即便吕健很久没说那个名字,没看那个人,甚至也没去想他,但他和他的阿波罗依然像是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平淡而又遥远的存在着。
一味的,无止境的满足,那早晚是阿波罗做的事情。
即便吕健始终躲避着阿波罗或者缪斯,但潜意识中,他早已将这些AI当成了假想敌,如果未来的某一天,99%的人沉浸在那无尽的,瞬间的满足中,无尽的流行神曲供他们单曲循环,花样百出的撕哔与装逼故事令他们沉浸其中,那么剩下1%的人,要找到自己的生存信条。
吕健没说过多的话,他怕再矫情连星爷都要被气跑了,他只是重新拿起大纲:“我们再想想办法,重新分配一下时间轴,看能不能挤出来,‘混蛋老爹’我不想删掉。”
“……”星爷苦闷地挠头片刻,“如果非要挤出这个人物,那就必须给他一个悲惨的结局,为了不让观众不适,我可以做成黑色幽默。可我们再怎么挤,也没时间让他去展示他的哲学,去描述中产阶级绑架之类的东西,只能让他当一个纯粹的反派。”
“那他还有什么意义?!”
“老板,想赚钱,戏不能拍给30岁的人看,必须小孩子都能懂。”
“30岁以上的人明明更多。”
“但30岁的人去电影院,并不是去自寻烦恼的,他们只想不带脑子,沉浸在10岁的欢乐中,这是现在的市场需求,别跟这个作对。”
吕健想说什么,却哑口无言,缓缓落座:“矫情果然是无济于事,换一个简单的方式来解决吧。”
“怎么说老板?”
“做两个版本,院线版和导演版。”吕健提笔在白板中间挥了一条竖线,“不只剪辑,从剧本上就分开。”
“你不嫌累的话,随你。”星爷立刻放松下来,“这样就好说了……院线版交给我,导演版你随便嗨。”
“不是我嗨,是你嗨。”吕健点头道,“我负责把故事铺展到屏幕上。”
星爷双臂展开大笑道:“那要看你跟不跟得上节奏了,老板。”
吕健看着潇洒的星爷,抱头惊道:“是你!史蒂芬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