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和水溶的这份交情,甭管是真是假,既然都呈到了二圣面前,连皇太后都要打趣打趣,那么即使两人见了面总要话中有话刺刺对方,明面上还是要亲亲热热地互道一声王爷侯爷,哪怕交握着的手再互相用力,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无怪连太上皇都要想歪。
这么亲密的关系,水浮多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水溶是他的一枚好棋子,不需要拉拢就能自动靠上来,还能帮他牵制四王八公,连林沫这样的好助力也能给他拉来。毕竟,不管靖远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天下读书人的眼里,他状元出身,品格端方,还是文宣公的女婿,当今皇帝对他的重视足以让年轻人们为之一振。
撇开名声不谈,胆大、心细、血冷,如今背后更有了和惠大长公主这样的靠山。
因为先前维系靠的就是水溶对自己那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水浮倒也不曾威逼更不曾利诱过,北静王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但是如今,越来越显得,水溶的心思有那么一点转向了林沫。
谁都知道,北静王是爱好结交八方群雄的,闲着没事串串门子,遇到红白喜事出个份子,偶尔镇个场子,花点小钱,很少真正给人家帮大忙的时候是在不多。但是人不但帮靖远侯,还亲自帮,甚至靖远侯娶妻,他不到大长公主那儿结交权贵,跑侯府上帮着迎客,交情可见一斑。
水浮没想过原因。
水溶的那么点子爱好他是知晓的,林沫么,偏偏生了张很是不错的脸,风度翩然,言谈举止很是叫人喜欢。便是他没这方面心思的,瞧见那人的模样也觉着如沐春风,更别提水溶了。
而林沫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他并不如水浮这么着佯装不知地吊着,也没有和那些自诩情圣的纨绔子弟一般百般奉承,但是一举一动,若是有心,还是能瞧出他待水溶的不同来。
而水溶若真是倾心林沫了,对于他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水浮琢磨了半天,这事又不能同别人说,自己想了好些时候也没辙。
林家的下人嘴巴紧,他也不能得知靖远侯夫妇两个感情如何,不过孔静娴进宫请安的日子也有,他叮嘱吕氏拿北静王妃有了身子的事略提一提,探究探究靖远侯妃的脸色:“我想着,景宁表妹到底是孔家的嫡女,不过论起爵位来,侯爵更高一层呢,这子嗣的事儿,她约莫得放在心上呢。”
水浮向来是明哲保身的,这子嗣上的事情,亲近的人说那自然是关心,可是不相干的人说起来,那可就不讨巧了。吕氏也是个聪明人,她甚至没在婆婆、太婆婆面前说,倒是在静娴的奶嬷嬷面前略略提了一提。
静娴自小在和惠大长公主身边长大,能被大长公主挑出来抚养孙女,送嫁京里的奶嬷嬷,当然也不是什么笨人。不过吕氏说话也极聪明,她先是提了自己的大儿子:“四五岁了,也不知道念书,就知道成天里玩,还带着他弟弟一起玩,我们王爷也由着他们,越发地上树下河了,我是一想到这两个小祖宗就头疼。”
秦王妃自己抱怨两个儿子不打紧,旁人可没那个胆子附和,于是都说四五岁正当孩子玩的时候,两位小公子聪明乖巧,再好不过的。于是王妃就笑道:“他们?你们也别糊弄我。远的不说,就靖远侯,不是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讨媳妇了?”
于是话里话外地一说,奶嬷嬷也上了心,回去同给皇后请完安的孔静娴道:“秦王妃莫不是想同咱们孔家定个娃娃亲呢?可惜大爷到这会儿还没个正经的亲事····”
孔静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嬷嬷自知失言,闭口不语。
“上车吧,这里是什么地方呢,由得你编排人。”孔静娴自小由公主养大,惯常是冷着一张脸,虽然孔家家教甚严,公主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要比别处的体面几分,何况是赐下的嬷嬷,但还真没什么人敢奴大欺主。
你的体面是公主给的,可是若是有了什么不是,你说公主是偏袒你一个奴才,还是自个儿的宝贝珠子亲孙女呢?
山高皇帝远,孔氏女不嫁皇家的规矩定了几百年了,就怕坏了百年家风。哪个皇子敢冒冒失失地为自己的儿子聘孔家的女儿?这不摆明了说自己肖想那个位子么?吕王妃若是真有心思,图的约莫是靖远侯府呢。
他们林家还有个妹妹待字闺中,这子嗣之事,她如今没什么感觉,林白氏也不急,林沫更是连提都不曾提过,她当然也不会去主动说。
不过既然吕氏都提到了这里,她也就同林沫说了一说。
“哦。”林沫低声应了一声,也不说其他,倒叫她心里略略不安。
“也没其他的事情。师娘这几日便要走了吧?东西可收拾妥当了?身后头跟着的人打点打点,崔嬷嬷年纪也大了,很该再派几个妥帖的人跟着才是。”
孔静娴也是大家出身,这些还是懂得,应道:“除了太太本家带来的人,妹妹还荐了林刚一家子跟着,我看林刚家的也算是知进退,他们家小子也机灵,我给太太身边的人多发了一辈的月银,船是自己家的,昨儿刚让人去看过,压船的东西都备好了。”
林沫道:“安排妥当了就好,辛苦你了。”
“大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孔静娴想了又想,“荣国府那张帖子怎么回?”
林沫笑道:“往常人家小子过生辰,要么是自己一家子热闹热闹,要么是自己在外头请同僚朋友喝喝酒,又不是什么大生辰,他们也真敢弄这么大排场。”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酸了,“我还真是,一个看不顺眼,便觉着他们处处都是错,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静娴低头不语。
“礼照旧例给吧,日子既在师娘离京以后,左右没什么别的事,我也去。”
夫妇两个正说着话,门房来报,说是三爷回来了,于是便停了下来,一道去林白氏的屋子里见林澈。
林澈同黛玉差不多的年纪,若非林清早逝,林沫入仕,断用不着他小小年纪就去太医院当差的,好在他医术精湛,见识也多,难得的是为人低调沉稳,从不主动招惹是非,林家在太医院地位超然,他又有一个当侯爷的哥哥,在太医院也算是顺利,当个几年的差,约莫也就能辞官回乡了。
如今因为母亲要启程回济南的缘故,特特地告了假回来服侍母亲几天,也好赶得上送行。
黛玉原先便在林白氏屋子里说话,听说三爷回来了,因为年岁相仿,彼此又不算熟,倒也想过回避,不过一想,是本家的兄弟,并无许多避讳,便继续在林白氏座下坐了,只是想往右挪了一个位,叫林白氏拦下了:“可使不得,你就这儿坐着。”
林澈身后头没有跟丫鬟,几个小厮在屋外就停下来了,给林白氏磕了个头,自有崔嬷嬷带着去打赏。林澈谢过给他打帘的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地上来见过母亲与姐姐。
林白氏忙叫起来,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见他精神头儿还好,就是瘦了一圈,含笑道:“这几日没有熬夜煎药吧?”
“这几天也就跟着师傅去请了几次平安脉,外头王府请太医都是找师傅们,我闲着也是闲着的,自己一个人去看过的只有元妃,她不放心太医院煎药,都是自己的宫女们亲自动手,我还挺清闲的。”林澈道。
元妃论起身份来也是贵妃,何以用得着一个刚进太医院的小太医请脉了?林白氏眼珠子一转,问道:“便是荣国府出来的那位元贵妃么?”
黛玉微微侧过脸来。
林澈道:“嗯,娘娘身子康健,不过是补补身子罢了。”
“谁问你这个了?"林白氏嗔怪道,“也亏得这里没有别人在这儿,不然说你大不敬都可以了。”
林澈只笑了笑,也不做声了。
黛玉只觉着奇怪,何以元妃竟说不得了?不过她也没问,只是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林澈,虽然是自家兄弟,但到底男女有别,她先前也不曾好好看过这个弟弟,如今看来,虽然没有哥哥丰神俊秀,但是林澈眉清目秀,面容微黑,唇红齿白,看着干干净净斯文有礼,叫人不禁心生好感。
“我回去了以后,你要好好地听你大哥的话,少说话,也少做点事,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到底是幼子,虽说从小沉稳,林白氏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莫要得罪人,也莫要怕得罪人,宫里的大人娘娘们还是信得过年纪大些经验多些的老人的,你也不用担心,当年燕郡王想买通你叔祖父不成反诬一状,你叔祖父宁死没从,咱们家到了给你叔祖父报了仇,这事还有人记着呢,就看在你父亲的面儿上,应当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林澈轻声道:“我省得,母亲。便是看在大哥的份上,也没人敢为难我的.”
“敢不敢同会不会是两码子事,你也别烦着你大哥,他打七八岁到现在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过,一大家子的事儿都是他一肩膀挑。便是最近,我看着他心神不宁的,应当也有人在为难他呢。你别总觉得你大哥无所不能跟天似的,就给他捅娄子。”
黛玉在一旁听着林白氏对林澈絮絮叨叨,一派慈母风范,忍不住羡慕道:“三哥哥有婶娘这样的母亲,真是大福气。”
“天下做母亲的都是一条心,盼着儿女出息,结果儿女出息了,又觉得离着远了,想甭管出息不出息了,平安就好。”林白氏摸着她的头笑道,“玉儿乖巧懂事,叫人操心得少,闲时也撒撒娇,可就能显出我们疼你了。”
黛玉低头笑道:“婶娘就爱拿我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