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来以为自己见了哥哥会尴尬,只是真见到了,又觉得没意思——她见到的又不是北静王,也绝无可能见到。虽然这人实在是哪儿都有,好像到哪儿都避不开似的,但事实上,这人离她们还是挺远的。
但哥哥离她很近。满面笑意,风度翩翩。
“昨天宫里头怎么样?”林沫问她。
黛玉笑道:“也就是那样。哥哥又不是没去过。”
林沫确实去过,只是他是负责给人家不舒服的,只是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顶:“好了,用早膳去吧。”
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去上朝了,水溶在靖远侯府厮磨了半日,经不住家里一直来人催,虽是依依不舍,到底是回去了,今天他的姐们们都要回娘家来,他不在,着实不好。林沫笑了一声:“行,你回去吧,明天我没什么事儿,晚上去你家找你。”
水溶喜道:“当真?”
“自然当真。”林沫道。
只是他到底没去。不光他没去,连水溶也匆匆地从接待姐夫外甥的宴席上下来,连夜进了宫。
北狄连夜进攻漠河,忙着过年的官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辅国大将军席菘曦身负重伤,白时越为掩护其撤退城内,寡不敌众,受伤被俘,军师席贺下落不明。死三百余人,伤六千。全军退三里,关漠河城门。
要命的是,那天本来应当很热闹,许多百姓还在外头与北狄人交易马匹粮食。
林沫在听到“白时越被俘”几个字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浑然不觉。皇上冷着脸,问了声:“这可倒好。众卿家有何要说的?”
林沫仿佛没听到一样,只是架不住谁都在看他,赵王就站在他前面,甚至还拉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奏道:“皇上,茜雪、高丽的使者还在京里么?”
皇帝点了点头:“鸿胪寺。”
鸿胪寺主簿忙站了出来:“启禀圣上,高丽亦有过年习俗,他们的王子已然回国,但王子的老师还在京里,而茜雪国.......”他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
“前几日礼部说茜雪使臣少了一人,经臣查实,确实是少了一个。”
顿时有人议论了起来。茜雪国与本朝从来不十分对付,一直心怀不轨。女王的某一王夫,还是死在战场上的。如今他们虽然归顺,但态度一直不够明朗,如今来京里头,竟然自己走了一个使臣,不知是何作为,怎么能叫人不浮想联翩?
林沫听了议论,忙道:“是微臣说话不周,微臣只是想说,这事,倒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不能叫外来使臣知道。无论是哪国的。”
“戴权。”皇帝叫了一声,“数一数咱们御书房现在多少人。”
其实不用数,大家都心知肚明,各省各部各府加在一起,总共六十余人。挤的御书房都坐不下,一个个站着议事,连个茶水都喝不上。
“讨伐的话也不用在朕这儿说,你们一个个地,妙笔生花,能写得人家不战而退,才叫本事。
”皇帝道,“把口诛笔伐的功夫省下来,跟朕说说。这事怎么个章法。韩王,你先说。”
韩王掌兵部,只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明面上出头的人,连忙推兵部宇文尚书出来。
宇文迁说得倒是实诚:“陛下,如今调兵过去,恐怕来不及,不如先调鹤城的兵力前去支援?”立刻有人反驳:“鹤城常年无战,都是些老兵伤病,操练得也不及时,能解这燃眉之急?”
“工部?”皇帝打断他们的议论不休。
马聪站了出来:“皇上,弓马箭矢已然准备妥当,投石器、火枪现在应当已经到了鹤城了。”
“户部。”
曹尚书道:“回皇上,粮草马匹是足够的,随时能支援。”
他们一个个地有条不紊,宇文迁就听着不像话了。怎么一个个地,竟好像早有准备,仿佛这一战他们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对比,竟然显得他们兵部不像话了。
“粮草确定跟得上?”皇帝又问了一声。
曹尚书道:“微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皇上却是沉吟了一声:“若是两边战事同起呢?”
这话叫大家伙惊了又惊。
两边战事同起,是何深意?
正吓着,林沫已然出列:“回皇上话,按存粮看,若漠河战事三月之内能退,则足够。若要半年,那么臣也试着调集各地粮仓,往战事一块支援些。但若是超过半年,那么大约需要商人、以及各位大人也出一份力了。”他这么不紧不慢的,说得并不十分紧急,看起来,似乎是能够供应的。
而谁都知道,北狄到了明年夏天也需要换地方放牧,绝不可能拖延太久。
“漠河那儿情况如何?”
“漠河城并不是孤城,城中粮草应当是足够的,只是如快报所说,尚有百姓在城外,要开大门,就要防着北狄进城。”韩王沉吟道,“何况席将军重伤,白小将军又被俘——”
被俘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不太好听。
“韩王的意思,是要往那儿再派大将?”
韩王应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先散了吧。”皇帝道,“明儿个一早,上朝来。”
今晚大张旗鼓地进宫来,要人不知晓,也不可能。皇帝心里也有了主意。先留下柳湘茹等翰林院学生来,指点他们写些文章。与其等京里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如自己主动告诉人,他们好好地同北狄人民来往交易,岂料北狄大汗不顾百姓生死,毁信弃义,舍弃的不光是两国的交好,还有数万平民百姓的性命。席将军英勇奋战,勇气可嘉,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豪杰。
接着,就是各地粮草、兵马、武器、兵力的增援了。
“白将军被俘,你怎么看?”水溶问。
林沫叹了一口气:“希望舅舅能够平安。”
“你好像不担心。”
“我听说,席贺也失踪了。”林沫道,“快报虽然着急,但也详细,我看这一战,北狄也是匆匆而来,来不及打扫战场,所以人或死或伤,倒也没有失踪这一回事。何况他还是席将军的侄子?我想......”
水溶吓了一跳:“你可别随便污蔑人家。”
“我没有污蔑人家。我想,他也许是去救我舅舅的呢。”
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去漠河。”林沫说了一声,“亲自押送这批粮饷。”
“你开什么玩笑!用不着你去!”水溶喝道。
林沫眼神却坚定:“你不知道的,有多少想要发国难财的,从这里到漠河,你知道要经过哪些地方?你知道一个城一个城地过,到了那儿还剩下多少?你知道鹤城的太守是什么人?你知道我舅舅在那儿?你知道没钱救人,我已经经历过了”
那是他心底的一道疤。
“我不知道打仗的事,我只怕他们饿肚子。父母天地生我,不是要我在这时候窝在京里头的。”
“皇上心里早有押粮人选!”水溶道,“这可不是你自荐就行的,你应当明白,皇上根本不可能放你走。”
“那人是防着南边的。”林沫道,“你难道不知道?今年收成不好的不光是北狄。”
水溶道:“你有几条命?”
“一条就足够了。”
别说水溶,就是静娴黛玉都不许他去,黛玉更是头一回冲哥哥红脸:“哥哥一个文官,去了那里,是能提抢,还是能舞剑?狄人粗蛮,哥哥去了,就不想想我同嫂子?”她们两个一个有了身子,一个,将要出嫁,怎么敢让家里的顶梁柱去冒险?
林澈也道:“哥哥,我即刻收拾行囊,不等年后了,这就往漠河去,你别犯傻,守着京师,舅舅会没事的。”
“澈儿。”林沫低声叫道。
林澈低下脑袋来。
父亲走时,他还小,只知道整个家里的天都塌了。等他长大一点,读懂了哥哥写给父亲叔伯们的祭文,才明白,原来最后,杀了他们的不是疟疾,而是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如今又到了那样的时候吗?如今那样的状况还要再来一次吗?那一次,林家折损了二十多个年轻力壮的男子,那是他们兄弟们的父亲,又会有多少人的父亲在这一次死得不明不白呢?
“哥哥!”黛玉见林澈也动摇了,哭道,“哥哥,你想想嫂子呀。”
林沫也动容了。
“妹妹,我不想有人在那儿饿死。”他道,“战死,那是英雄气魄,饿死,是我无能。将来我死了,要下地狱的。”
黛玉从来不是个喜欢左右别人想法的人,这时候,她也只能抱着哥哥痛哭,却也再不想劝。
只是林沫次日上奏时,却见皇帝看着他:“巧的很,北静王先了你一步。”
“皇上!”林沫急道,“北静王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这次战事突然,但微臣总觉得,北狄是接到了什么风声。”林沫道,“北静王消息灵通,适合在京里头,找出这个人来。”
皇帝把他的折子放了下来:“他已经找到了,说是,到那儿,把人押解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