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总觉得,师父似乎还有些什么不曾说出口。
可这时候,却再无说话的时间。
呃,斯年觉得公叔明似乎被师父气疯了……
那什么,这纯粹是一种感觉,公叔明的神色依旧平静,丝毫看不出情绪,但斯年就是觉得他周身都仿佛笼着一层怒焰。
斯年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了一眼师父,实则,应该更悲伤的似乎是师父啊?
很多事从一开始便是骗局的话,才真正让人伤心吧。
在纯阳的那些漫漫时光里,师父那样漠然冰冷的一个人,能让他记挂在心里的必然少之又少,一旦入了他的眼,他却实在护短得厉害,例如师兄,例如他自己。
不管何时,师父都如一座冰山,冷硬,强大,坚不可摧,可毕竟也是有心的,他的血也同样是鲜红温热的,哪里会没有感情呢?
“走!”君清明一把拉住斯年,两人化作两道流光,往城外的沙漠遁去。
当然不是要逃,这种情况下,根本逃不走!
哪怕静钰拦在公叔明面前,公叔明手下的那些妖帅妖将们,却会蜂拥而上,各个击破远比被这些天魔界高手合围来得好。
“只需撑两日,雪盏的援军即到!”叶妤匆匆传来一句话。
两日!
斯年这回终于找到了这些年刻苦勤奋的意义了,至少还能拖住这些家伙不至于即刻陨落在他们强悍霸道的攻势下。
公叔明的眼光是很不错的,这些妖帅妖将无一不是天魔界中的佼佼者,他们这样兵分四路散开飞遁,他们也只得分兵,幸好公叔明座下除了凰翧,只余四名妖帅,他们七人之中,君清明、斯年、叶妤和心月皆能与妖帅抗衡,也是四人,凰翧态度不明,却跟着心月去了,一时四名妖帅便有两名朝着斯年和君清明而来,另外两名一名去追叶妤,一名原跟着孟锦和秦夙夷,斯年还未来得及担心,就见那人转道朝心月和凰翧的方向去了。
“应是公叔明吩咐的。”君清明冷冷道,“他绝不会放心凰翧私自同心月在一起,我、叶妤和凰翧,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斯年点点头,嗯,尤其是师兄你!
公叔明话中的意思抓他们三人只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便是君清明。
斯年怎么都想不通原著中怎么最后那个大boss会变成凰翧的?公叔明怎么看都不弱啊,还有师父,那时候的结局并未出现。
公叔明和师父都不曾出现,最终一战是对阵凰翧。
斯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故事已经崩坏太多了,师父必然不会如前世一样的,比如君清明和叶妤,现如今不是根本毫无关系吗?
还有,斯年一直想不明白,照纯阳那些剑修所言,自己会被带到纯阳去,是由于“静真”的占卜,怎么会呢?自己这个原本不该出现的人,公叔明为何要因那个占卜将自己蓄意带到纯阳?
这个人心机如此深沉,做这件事总不会没有一点用意,斯年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一时心头有些沉甸甸的。
边战边退,果然不出两日,雪盏便带着仙族援兵到了,缠住那些低阶妖仙之后,他们这才腾出手来对付追来的妖帅妖将。
“师弟!”
漫天的黑色锐刺铺天盖地,疾落如雨!
一片凌厉霸道的剑气横扫,带着惊天动地之势,一时风沙狂卷,显然是君清明手中思欢出手。
斯年足尖一点,如一支离弦的箭,朝来人冲去——
想那么多干什么,先杀了再说!
来者不仅仅是两名妖帅,尚有五名妖将,还真是看得起他们师兄弟。
不过,来得再多又如何!哪里有人比他同君清明的默契更好?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和君清明绑定在一起,几乎从未分开过。
尤其近几年,出入各种布满危险禁制的仙府,来来去去,皆是用命在搏,若非那无言的默契,恐怕早就不会是此时这般安然无恙的模样了。
巨大的莹白八卦升腾而起,映亮了整片天魔界昏暗的天空,一时清气四散,天地震荡。
“纯阳之气!”一名妖帅惊呼道。
若要问这些修妖修魔的最惧怕什么,便是这清正浩大的天地纯阳之气,斯年身为纯阳之体,飞升之后亦是不同一般仙人,紫霞心法晋阶到如此程度,他的仙家法门没有半分驳杂,纯粹至极,此时针对这妖帅使出,怎不让那妖帅失色。
“——快杀了他!主公道此子必杀之!”
听到这句话,斯年心中一凛,必杀之?
斯年想到当初在金乌城外,公叔明也是这般,数句话后几乎不带犹豫地便要自己的命!
若他当真要杀自己,为何昔日在师父飞升之后,他仍在人间之时不对自己下手?
当真想也想不透!
“师弟,剑阵!”君清明手中思欢化作一道长虹,以刺破苍穹之势疾飞而起。
斯年断然祭起君子,两人周身骤现无数道若隐若现的莹白剑气,急速朝外扩散铺开。
身为大罗金仙的手段,与昔日修士之时自是不同,若非在这仙界,恐怕仅仅几道剑气就足以让一界震荡崩塌,这强大的力量能引起山崩地裂之势,在这漫无边际的沙漠之中,黄沙飞舞,不见尽头。
而那巨大的剑阵布下之时,剑鸣声声,撼天动地,生两仪呈四象,两仪轮转生生不息,朱雀啼鸣,青龙乍现,玄武踏地,白虎狂啸,天地异象令人目眩神迷!
两名妖帅五名妖将脸色皆是一变,这剑阵之宏大锐利远超出他们的意料,哪怕是他们经过数次天火淬炼的妖体,都生出刺痛之感,可见这些剑气之厉!
“不用担心!”一名妖帅巨吼一声,化成原身,竟是一只金翅大鹏,,金灿灿的翅膀一展,将余者几人齐齐护在翅下,那些剑气割过他金气笼罩的翅膀,一时破不了他的防御。
斯年冷冷一笑,凝神静气,横剑轻吟,“紫涛云霞,如日东来——”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尾音杳杳,不得断绝。
明明阴沉昏暗的天魔界上空,忽然涌现一片紫色云霞,波涛汹涌般遍布天际,那明亮的色泽深深浅浅,美不胜收,当一轮红日骤然出现,这仿佛根本就不再是天魔界的天地,寒气被渐渐驱逐,那种温暖充盈却只让深陷剑阵之中的妖帅妖将浑身冰冷。
这是昔日会让斯年灵气耗尽的紫气东来,如今身为大罗金仙,这一势他极少用,一旦用了,便是这般令人惊异的景象。
一身飘逸道袍在风中飞舞的斯年仍然持剑,眼神安宁,静静吟道:“孤剑破日势——破、苍、穹!”
巨阵升华,君清明潇洒自如的身姿出现,思欢如蛟龙出海,卷起一片浩瀚剑气。
“混元乾坤势——冲、阴、阳!”
君子轮转,带起一道明亮耀目的白色莹光,斯年垂眸,狂风卷起他的道袍,他觉得,似乎离那一步,更近了一些。
君清明伫立在半空之中,整个人便如一柄能斩天断地的巨剑,一字字道:“破、破、破!”
第一声“破”,金翅大鹏的金光罩被狠狠震荡,第二声“破”,那金光罩破裂,碎成无数片四散!
第三声“破”,那妖帅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巨大的半边金翅被生生砍断!
君清明大笑出声,眉目却十分宁静,他望着天空道:“原来如此。”
斯年见他站住,便知他到了突破的紧要关头,只得咬牙,凭一人之力死死撑住。
这剑阵非比寻常,注入两人大半仙力,其中杀阵以斯年的两仪四象和君清明的破天剑势为主,但若只斯年一人,这般可撕天裂地的庞大剑阵,毕竟太过凶悍,不多时,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白,不行!需撑住!
师兄只要突破,面前这些妖帅妖将便算不得什么!
可要困住这两名妖帅五名妖将,到底有些勉强了,哪怕那金翅大鹏被砍断半边翅膀,变作人形之后,左臂空荡荡的,血迹斑斑,但他到底是一名妖帅,即便受了如此重伤,浑身气势却并不减弱。
“快,冲出去!”另一名妖帅手一张,骤然一只巨爪自空中狠狠拍下,黄沙飞溅,这一片沙漠硬生生被拍下了数十丈,流沙深陷,飞速向下流去,不多时便将那些妖帅妖将的身影彻底淹没。
斯年心下一沉,知道这剑阵怕是困不住他们了。
仙人到了大罗金仙的境界,虽无高下之分,但实力却有强弱,妖帅也是一般,同是妖帅,实力也有不同,只是不似低阶分得那么清楚罢了,斯年和君清明都是半只脚跨入仙君仙帝级别的大罗金仙,这两名妖帅却也不是普通妖帅,距离妖皇并不十分遥远,单以实力论,或许比之斯年二人要稍逊一筹,但所差不多,此时君清明顿悟,斯年便要一人顶住他们两人,更何况,还有五名妖将在旁。
但他却怡然不惧。
再危险的状况他也经历过,不过是要护住师兄片刻罢了,算得了什么?
“故去新来,太阴生阳。”他曼声道,君子划出一道明亮的圆环,抬头看向空中落下的黑色巨爪。
胸口渐渐生涩,斯年却欣喜地发现跨出那一步的樊篱正在渐渐剥落。
天地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风滑过他的身旁,斯年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伸手便可将那道风捕捉,他可以看到风流动的轨迹,可以感觉到自己周身仙气的流淌,一切的一切,仿佛渐渐明晰,包括眼前的攻势,忽然变得极慢,慢到他看这一切,都像是前世看电影的慢镜头,视线清晰到他甚至能将远处对方妖将眼中自己的倒影都看得那么清楚。
这世间于他,似乎再无任何秘密。
他知道,只差一步,他便可跨过去。
可眼睛看到是一回事,明明看到那妖帅的一击是这般缓慢,慢到他都要发笑的程度,但他极想抬剑抵挡,却发觉自己的手如此沉,明明只是想落一个镇山河,却艰难到这种程度?!
闷哼一声,疼痛自身体深处漫上来,幸好只中了第一击,站在镇山河无敌的圈子里,看着黑雾翻滚,无数的黑色巨狼奔腾而来!
“嗷呜——”
狼嚎阵阵,尖锐的狼牙泛着森森寒光。
“哈哈哈哈,这可不是幻境!主公赐予的的天狼噬心旗果真厉害,这些天狼会源源不断地围攻,直至将你们吞吃殆尽!姓君的,识相的就赶紧自己出来,主公愿先饶你一命已是够客气……”
斯年忍不住想掏掏耳朵了,这妖帅还真是啰嗦。
“师弟。”
耳边传来温然的声音,斯年心中一松,睁眼只见君清明双眼温润,静静看着自己。
“师兄你!”
“无事了。”君清明微笑道,“师弟,多谢你时时守护我。”
“说什么话!”
君清明一笑,横剑轻扫,剑气纵横,一剑足矣,那黑压压的狼群顿时灰飞烟灭!
斯年舒出口气,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胸口那渐渐剥落的墙,他已经看到了墙那边的风景。
那么美妙,天地之间再无拘束。
原来,这才是修仙的目标,这才是俯瞰苍生,逍遥自由。
清风明月,原是这般的。
“师弟,你想往何处去?”
“哪里都可。”
相视一笑,从此天地之间,何处不可去,哪里去不得?
携手而行,相守并肩。
大军压境,城外,大片大片的仙族围困,雪盏一身繁复宫裙,遥遥悬浮在半空之中,有她在,那些追出去的妖帅若是归来,自是再无活命的可能。
城中遥遥相对的两人却仿佛对这局势视若无睹。
静钰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天空,淡淡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公叔明只是静静看着他,沉默消瘦,脸庞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无血色。
“静钰,很多事我原不想问,却到底不甘心,哪怕是死了,也是不甘。”
静钰并不看他,甚至并不答话。
两人便这般站着,但公叔明身后的那些妖仙妖将却无一人敢动手。
因他二人的强大非是旁人可以插得上手的,这种局面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静,实则一触即发,稍有不慎便会打破此时的平稳,是以公叔明身后之人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反倒不如静钰一人一剑,姿态挺拔巍然不动。
公叔明也非是需要静钰的回应,他径自道:“你从何时开始疑心于我,是否——那一年我让清渠找回那小子开始?”
静钰这才眉宇一动,抬眸看他。
公叔明直视他的眼睛,“是,或不是。”
“不是。”
“那你为何在那时便要收他为徒将他放到你的身边?”
静钰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直觉。”
“那你为何时时将他们二人放在镜湖之旁,隔绝我的视线,明知那里有术法禁制,稍有动静便会牵动纯阳护山大阵,难道不是为了护住他?!”
“如果你指的是他们犯错我将他们关到思过峰这件事。”静钰一字一句道:“我实在并无你那么诡谲深沉的心思,不过他们犯错,是以我关他们,令他们反省,只这么简单!”
公叔明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莫要骗我!若不是你轩辕氏之人,还有谁能逆天改命,那小子本就是不该出现之人!”
斯年与君清明归来之时,刚好听到这一句。
呃,不该出现之人?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他本该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平安喜乐才是,哪里需要过这艰险人生!
修仙什么的,其实一、点、都、不、美、好!
“我说过,莫要将人人都视作如你自己这般满腹算计。”静钰冷冷道,“清欢该不该出现由天道决定,逆天改命会有何好下场!例如你,弄得这般生不生死不死,很有趣吗?”
公叔明剧烈地咳嗽起来,目光深深,忽然盯向斯年,看得斯年寒毛直竖!
“我原推演得清清楚楚,一切都不会有错才对!即便最后成率只有一半,在我盘算之下,当不会有多大差错,怎会横生一颗守护星,与你这好儿子的命运死死纠缠在一起,再也辨不清结局,令我花费上千年做的推演都成了一张废纸!后又花了那么多年,还是看不清,看不清!”
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愤让斯年背上一寒,呃,真心不关我的事啊……
静钰忽然道:“这便是天道,你试图逆天而行,即便没有清欢,也必不能成。”
……师父,你真相了……
公叔明此人聪明绝顶,自然也十分自负,斯年想,若是他没有将自己弄到纯阳门下,穿越到修真界的自己,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同师兄结识,那么他们的命运或许与此时又大不相同吧?
“更何况,若非你的占卜,清渠也不会那么容易寻到清欢,你这是作茧自缚。”静钰神色不动,一针见血道。
公叔明冷笑,“若非你将他护在一元殿,如不然便在镜湖旁,我早就将他料理了!这小子也是好命,我明明算到几次都是大凶,却偏生让他安然归来,还因祸得福,真是天不我与!”
镜湖?呃,该不会是思过峰的那个湖吧……
不要告诉他师父让他天天蹲思过峰居然无意中躲过了许多劫!
斯年忍不住道:“你便是太相信这些算计占卜,才落入这道中,须知你占卜而来的,不就是天道愿意告诉你的吗?”
公叔明一怔。
“而且,师父飞升之后,你怎也不对我动手?”斯年疑问道。
公叔明的眼神终于平静下来,仿佛方才的怨愤激烈只是一时错觉罢了。
“我知道你们获得了九华轮中的仙器,想不到九华轮都不曾困得住你们。若是一时不查,你们情急之下在那一界动用仙器,恐怕整个天邑都会崩塌,反倒得不偿失。更何况我当时的情形已经十分不好,比之取你的性命,我首先要保证君清明安安全全地飞升上来,你是他的守护星,我便暂且饶了你。”
斯年又被这个设定雷得哆嗦了一下。
我是师兄的守、护、星什么的,卧槽,要不要这么小言这么肉麻到让人受不了啊!
“说这么多做什么。”君清明淡淡道,“杀了,便结束了。”
公叔明看着他,眼眸幽深,忽然一笑,柔声道:“想杀我,可不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话音未落,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胸口冰凉。
幽蓝的剑尖从胸口透了过来。
他是妖皇,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
但这一柄是月缺剑。
恍惚间,公叔明想起好多好多年之前,便是他告诉静钰,用万千妖族的血来祭炼这把月缺。
啊,太久了啊,久到他都快要忘记了。
快要忘记月缺原就是妖族的克星啊。
即便如此,这一剑还是杀不死他的,不过只是一剑罢了,身为妖皇,哪里是这么容易丢了命的,他挣扎了数千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之时,公叔明浑身僵硬,好吧,他自腰部以下,已经早就没有了知觉,疼痛于他便如家常便饭,早就麻木了呢。
可为何还是这般疼,痛得他眉间都揪了起来。
剑身好冷,仿佛连血液都一点点冷透。
“既然活得如此痛苦,何必再留在这个世间。”
静钰冰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旧是那般淡漠,连一点温情都感觉不到。
公叔明咬住唇,握住那幽蓝的剑尖,鲜血一滴滴落在雪色衣袍上,不多时就晕染开一大片血迹,“不!”
不!
不!
他要活着!
他舍不得!他——仍有牵挂!
他要活着!
“如此生不生死不死的受折磨,不若死了。”
一字一句,明明冰冷彻骨,斯年却不知为何,听得心中酸涩一片。
尼妹的他绝不是同情公叔明!
可为何,觉得眼前这场景,无论是公叔明还是师父——
都这般惨然,令人难过呢。
对比这种皆不开口道出且根本无法诉之于口的沧桑苦痛,斯年愈加觉得自己与君清明携手并肩的幸福如此需要珍惜。
原来有时候,连说出口也是这般难。
这一剑,透胸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嘤,都十二点多了啊啊啊啊!
今天加班,总算明天能休息了┭┮﹏┭┮
争取明天将结局码出来,握拳!
好困,睡觉去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