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你觉得这条百蝶穿花的锦缎与絮儿买下如何,她年纪轻,正趁粉嫩的颜色。”姨娘有些爱不释手,她出生之后家境便落魄,哪里穿过这等好料子,后来被严父纳为妾室,更是穿不得。
“但……但是……”玉兰心里也是高兴,自己婆婆想着孙女的,只是她们这次出来,本就是想为婆婆挑选好些的料子穿戴。
且也不是平日穿戴,而是备着那时候用的,瞧着婆婆苍老的脸,她便明白时间不多了。
“现下还有些闲钱,恒儿也被十三郎也不知羞的带走,可不就只留能给絮儿,年轻姑娘……穿得漂漂亮亮的,出去也好看。”姨娘絮絮叨叨个不停。
玉兰也不由露出个笑来:“絮儿那边还有官学的供奉,一应事物都是最好,哪里还瞧得上坊市里外卖的东西,您头上那只玉头钗……坊市里也不能见到……”她头一动,顶上的厚重绒帽便向旁边一歪,引得旁人注目。
姨娘不由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玉钗来,絮儿从前来时可是说了,那钗子虽不起眼,但是却刻了个简易的聚灵阵,那阵法汇聚的灵气对于修士是不值一提,但是却恰恰能够使姨娘身体强健,长命百岁。
官学里好东西多,却都是为修士而准备,哪里是凡人能够受用的,这只头钗虽简单,却是絮儿学会炼器后亲手所制。
姨娘向来爱惜,几乎每日都会戴在头上,睡前也会用软锻仔细擦拭,从未间断。
“嗯……”姨娘心不在焉的道,“我个老婆子,又用得着怎样的好料子,还不如省些钱砸药铺里,也能听个响,多活些时日。”
但是有些事却省不了啊,玉兰张了张嘴,话却没能出口。
“……就是不知小姑子何时能回来,坊市药铺到底比不得高阶修士的手段,”玉兰捏着手帕道,“她从前带回的那些药丸子,我托了絮儿去官学,都没得消息。”
“不必麻烦的,”姨娘听着,神色间不禁有些哀愁,“霜儿那边的事可耽搁不得,就是我一时不好,你送个消息过去……也就差不多了。”
修士与凡人就像身在两个世界,这结果她在严霜测出灵根时便想过,不过在严霜把她接入飞仙城奉养之后又压下了,现下瞧来还是没怎么变。
“婆婆这说的什么话,”玉兰连忙道,“仙朝那边也是有人性的,不管有什么重要差事,若您真有什么事,小姑子定会及时赶回。”
不过这得建立在小姑子还活着的基础上,这么几十年过去,严霜都没有回来,玉兰甚至怀疑,她是否遭遇什么不测。
“……你还安慰我呢。”姨娘说笑着,却突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眉心,“现在体力真是不行,才出来走几步便有些累了。”
玉兰被她话一惊:“您怎的不早说,白大夫可提过,您不能再硬撑的,我们还是赶紧回医馆去吧,”她说着便把姨娘搀了起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粒药丹缓缓……”
“快……快些给我……”姨娘艰难的道,玉兰便从怀里取出巴掌大的纸包,然后拿了粒黑色的药丹出来,姨娘连忙把药丹吞了,脸颊上瞬时便生出一片诡异的红晕来,不过呼吸扔有些喘,还催促,“一粒怕是不够,玉兰再给我俩吧。”
“不成,”玉兰却断然拒绝,“白大夫说了,这药烈性,以姨娘的年纪可不能用了……”这药只能暂时缓解病痛,与身体无益,她自然不敢让姨娘多吃。
姨娘神色不由一垮,却没有坚持,只道:“……令铺里的伙计把先前挑的料子裹上吧……”玉兰应了一声,却下意识回头瞧了眼柜台上,深蓝的福寿如意图案的云锦料子,这是她早先便为姨娘挑好的,还专门让店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次带姨娘出来便是给她过目呢,谁知姨娘一进铺子,却只盯着那些鲜亮料子呢,虽打着为絮儿买料子的名义,大概心里也是喜爱这些颜色的吧。
瞧着店铺的年轻伙计进进出出,姨娘却一副神飞天外的模样,玉兰连忙搀住姨娘的胳膊:“婆婆您才用了药,我这就带您去医馆……”姨娘应该也是明白她的意图的,只不过刻意回避罢了,玉兰心里叹了口气,等有机会再说吧。
好歹在飞仙城,由医馆拖些日子还是成,姨娘可是在几年前就开始半夜咳血,若在凡间怕是坟前杂草都生得老高了。
修士们鲜有生病的时候,即使一时不好也不是寻常药物能够解决,坊市的医馆只有一家,不过是专为居于此地的凡人所设,而姨娘早就成为了它的常客。
“老夫人怎的又来了,”白大夫一瞧见姨娘通红的脸颊便立时与她扎了针,后又不满的对玉兰道,“她半点累不得,不是让你仔细看顾着,好生在家里休息还能多活两日。”他虽是炼气五层的修为,却为白氏医馆最好的大夫。
“大夫……我在为婆婆备着那些东西,”玉兰颇为难的道,“大姑子也不在,总得让婆婆亲自过目才好,我这做小辈的,哪敢作主?”
她这做媳妇也是不易,虽家乡里都念着,一个出身寻常的凡女,能嫁入飞仙城,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喜事。但是上有性子阴郁又身子不好的婆婆,中有不着调的夫君,下有不听话的孩子,还有个神秘常年不见人影的大姑子。
大姑子地位高,基本上不着家,十多二十年回来一次只能算探亲,虽然也让她们家飞仙城颇有声名,但是一家子的事情却都压在她一人身上,还时常有真正的修士冲着大姑子过来拜访。
婆婆以修养的名义从来不见人,丈夫不管事,玉兰便只能与女主人之一的身份接待,可是一句重话也不能说,且必须委婉的措辞拒绝修士们的请求,每次一下来,她感觉自己减了好几岁。
尤其近几年,飞仙城还盛传,说她大姑子在外陨落了,虽然玉兰绞尽脑汁设法隐瞒,还减少了外出的频率,但是似乎婆婆还是听见了些许风声,神色间明显憔悴了很多,弄得她也掉了好大一把头发,出门不得不戴一顶帽子遮掩。
要知道,此地并无戴帽子的习惯,玉兰如此打扮,在飞仙城可是异常显眼,过路人十个有六七个都要回头,她渐渐脸皮子也厚了。
白大夫与她接触得多了,也明白她们的状况,便道:“你们也不必担心,那大姑子的状况,按飞仙城的规矩,家眷的一应用度都是根据修士修为来分配的,若那位陨落,即便有絮儿姑娘,你们也不能这么自在的住在飞仙城了,哪还有闲钱跑医馆来?”
医馆好歹也位于修仙坊市,看诊时也是不收凡间金银的,玉兰一直用的都是灵珠。絮儿现在刚至筑基,也不似严霜那般身具爵位,不论是修炼还是采买资源,消耗都是极大的,哪有闲余还贴补她们。
“话虽如此……但是……”但是大家都这么说,玉兰也不由得信了。
“不过是嫉妒之时的恶言,用不着过于在乎,”白大夫安慰道,“这位老夫人才是……下次最好不要在服药了,这药不过饮锥止渴,她年纪太大,一点经不得闪失。”
“什么药?”耳边却响起一个女声,仿佛近在眼前,白大夫蓦的抬头,传音术。
医馆前,进来了一个穿制式道袍的女修,头上却戴了只格外精致的玉钗,身上一股子灵压自然而然的溢出,白大夫没反应过来,身体却立时俯身行礼:“见过前辈。”
“不必客气,还要多谢你一直照顾姨娘,”严霜微微颦眉,一抬手,白大夫却觉身子一轻,“说说那药的事吧。”她记得自己上次看望姨娘的时候,那院中虽时刻飘着一股子药味,却并无什么烈性药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