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抱着书回山水园后,并没有提及她在文澜阁所遭遇的人和事,当时虽有些气愤,以她“三十五岁的高龄”,自不会跟一个十六岁的小毛头计较什么。
临近中午,兰姨开始坐立不安,不时朝园门口张望,眼看博古架上的铜壶漏刻已指向巳时二刻,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人来传话呢?”
“传什么话?”俞宛秋从书中抬起头。
兰姨决定先跟姑娘交个底,也好让她提早准备。沈府待客,向来是两茶三饭:辰时早饭、巳时早茶、午时午饭、申时午茶、酉时晚饭。若连宵唱戏,亥时还有宵夜。今日贵客临门,即使过了早茶时间才到,为表待客之诚,也会在午时之前摆上午饭的。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该来人传话,通知俞宛秋中午在哪里入席了。
她把跟严婆子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俞宛秋,俞宛秋只是“哦”了一声,又埋头看她的书。
兰姨心火直冒,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了,把俞宛秋手里的书一把夺去,喊来素琴和纹绣吩咐道:“你们把姑娘带到房里好好打扮一下,今儿人家宴客,可不能再穿那些黑不溜秋的,要穿得鲜亮点,知道吗?”
俞宛秋不得不据理力争:“人家都没邀请,我们就自顾自地打扮上,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兰姨窒了一下,她当然知道这是个问题,想了想,一甩帕子说:“你们先打扮着,我去外面看看。”
“哎,你别……”待俞宛秋起身欲拉时,兰姨早闪出了门。
素琴在旁边劝道:“姑娘也别叹气,就当试试衣裳吧,这几年府里逢年过节总要送几套衣裳过来,姑娘从没穿过,都装满一箱子了。”
知墨撇了撇嘴说:“那些衣服有什么好试的,都是他家姑娘挑得不要的,不是颜色不好就是式样不好,没的把姑娘穿丑了。”
俞宛秋轻斥:“别瞎说,人家还记得送衣服过来就不错了。”
沈府的女眷,按例每季都有两套新衣服,逢年过节还有额外赏赐,俞宛秋这边倒是一次都没落下,不过也正如知墨所说,送来的都是各房主子挑剩下的。
若是在自己家里,俞宛秋不穿的衣服尽可以赏给丫头穿,也省得浪费。在别人家就不行了,给你的衣服你都赏给丫头,敢情是嫌衣服不好么?
所以那些衣服除了压箱底,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俞宛秋平日总穿素色衣裳,其实也是这个缘故。不穿主人家好心给的衣服,自己掏钱重做,打扮得越好越容易招来闲言闲语。她只穿黑白青,刚好有现成的借口:为父母守孝。这样既能避免穿上那些俗艳不堪的衣服,也避免了闲话侵扰。
若从这些琐碎小事看,寄人篱下是难的,但俞宛秋是重生过一次的人,不说大彻大悟,起码对人情世故淡了许多。沈府给她提供了一个清净的安身之地,衣食之需也供应齐备,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她又没打算在沈府过一辈子,等再大一点,十五岁的笄礼过后,她就带着家仆离开沈府自立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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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还没进卧房,兰姨已经面色惨白地闯了进来,一把按住俞宛秋的肩膀,死死地盯住她问:“你……你刚去静斋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谁?”
“怎么啦?”俞宛秋吓了一跳,看兰姨的样子,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脸色难看不说,连声音都有些不稳。
兰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提高嗓音说:“你只告诉我,你在那里有没有见到谁?”
俞宛秋照实回答:“有,一个特别蛮横不讲理的人。我好好地在藏书阁里看书,他后进来的,居然让人把我扔出去,长这么大没见过那样的土匪,还是什么世子,真欠管教!”提起那人宛秋就来气,真是流年不利,出门遇凶神。
兰姨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嘴里念叨着:“糟了,这下姑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素琴几个听得木呆呆的,见奶娘急成那样,拉着她的胳膊问:“什么‘糟了’,你倒是说明白啊。”
兰姨鼻泪横流,抽噎着说:“我对不起太太,以为在后院不会遇到外人,由得姑娘一个人来来去去,也没派个人跟着,这下出事了,我死了都没脸去那边见太太。”
“好了,别动不动就哭,到底出了什么事?”俞宛秋皱起眉头,她跟那无礼的世子不过打个照面,既没身体接触也没言语调戏,而且现场还有世子的随从和佟先生,再怎么也扯不到闺誉上头去吧。
兰姨却只顾着哭,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俞宛秋真被她急死了,只得吩咐素琴:“你平日办事最稳妥的,还是你去打听一下。”
兰姨总算放下捂住口鼻的帕子说:“打听没必要,这事一定要找二太太,让她惩戒几个造谣生事的家人,才能杀一儆百。不然越传越不像样,我们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
俞宛秋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试探着问:“外面在传我跟那混帐世子的坏话?”
兰姨点了点头,神色激愤中又带着几分凄惶。
此时,被素琴支出去打探消息的茗香也回来了,她年纪小,又是个急脾气,进门就噼里啪啦把在外面听到的一咕噜全说了出来,听得主仆几个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七窍生烟。
原来俞宛秋在文澜阁跟安南王世子的偶遇在府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只不过传言中不是“偶遇”,而是有预谋的勾引,急着攀高枝的小孤女潜进书楼勾引尊贵的世子,可惜世子爷看不上眼,让贴身护卫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了出去。
府里的下人议论之余,还不忘啐上一口:“真丢脸,给她自己丢脸倒罢了,给我们威远侯府丢脸!”
山水园里,气氛前所未有的低迷,俞宛秋不让兰姨出去找二太太,也不让素琴她们出去论理,总之禁止她们出门,让她们在屋里“该干什么干什么”。自己则拿着一本书倚窗而坐,时而看看书,时而看看窗外。
发生了这种事,她也很气愤,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当时情形只有她和那人知道,除非那混帐肯为她出面避谣,否则怎么辩都是自说自话。
谣言止于智者,可问题是,府里几百口人中有几个是智者?那些下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若有秘闻流言他们传得比谁都快。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冷淡以待,不辩不怒不在乎,看他们能传多久。
这天,兰姨从午时等到未时,也没等来传话的人,既没人来请俞宛秋赴宴,小厨房也没备她的饭,最后,茗香把园里几个下人的份例饭菜摆在桌上说:“要不,姑娘就跟我们一起将就着吃点吧。”
兰姨要去小厨房另做,俞宛秋已经拿起筷子道:“偶尔吃一顿素的也不错,你们都站着干嘛,快坐下一起吃啊。”
一顿饭,吃得几个小丫头红了眼睛,兰姨更是食不下咽,只是心疼地看着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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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刻:一排高低摆放的漏壶,最上面漏壶的水从龙口流出,依次流向下壶,最下面的箭壶上有铜人手握箭杆,箭杆上刻有96格,每格为15分钟,人们根据铜人手握箭杆处的标志来报告时间。作为古代计时器,漏刻的使用比日晷更为普遍。我国古代诸多文人墨客留下了有关漏刻的诗句。如唐代诗人李贺:“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宋代苏轼:“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