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弹钢琴,钢琴键却在动。
我吓得逃出房间。双脚胡乱在满地书山间撞来撞去,不断从书上踩过。
但这时我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了。
走廊通往两个方向。
走左边?
走右边?
到底哪边能逃出去?
刚才我是从哪进来的?
这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多待一秒!
其实出门的路是左边,很容易辨别,因为这间屋子虽然高档,但面积其实不算很大。可能一屋子书山太妨碍视野,再加上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最后我选择了右边。
于是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走廊右边尽头是一个小房间。
房门虚掩。
我不顾一切撞开门躲进去。马上发现房里还存在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生。
他双脚站在桌子上。
整个脑袋套入一根绳子。
他在上吊!
有人在我眼前上吊!
男生双目闭合,歪着脖子高高立在那里,以至于我分不清眼前的是活人还是尸体。直到他突然睁开眼!
他看着我!
他张开嘴“啊啊啊啊啊”大叫起来,然后踢掉自己脚下的桌子。
身体失去支撑点。
我眼睁睁望着他在半空不停蹬腿、挣扎,脸被绳子勒得发红。这才明白他是个活人,是个活人!而且这样下去真的会被吊死。
我赶紧冲上去救人。
“你、你别乱动呐!”
想扶起桌子给他重新站好,但他脚蹬得太厉害,几次把我踢开,最后居然一脚踹到我脸上。
男生脸色已经扭曲到狰狞的地步。我完全吓懵了,老师可没教过我如何与一位正在上吊的绅士打交道。就在无计可施之际,男生的身体忽然整个摔下来,迎面砸向我!
可能是绳子没系牢,被他挣松了吧?
我毫无防备地承受了一个年轻男性的全部体重。
咚——!!!
陨石撞地球。
脑袋被砸得能听到耳鸣。
强大的冲击让我错觉整个房子都在跟着颤动。
最后我们俩倒在一起。
他身材壮实,肌肉硬邦邦,我被他压在下面根本无法动弹。他身后的大书架也终于垮下来,里面的书哗啦哗啦全落在我们身上。
痛痛痛痛。
我们被书雨掩埋。
隔壁房的诡异钢琴曲仍在继续。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晃晃从我身上爬起来。还想伸手来扶我,我红着脸推开他。他不停道歉。
我从那头近似银白的金色卷发看出他可能就是我的表哥雷。
可刚道完歉他就问我:
“你谁啊。怎么在我家里。”
这也是意料之中。上次见面不知是多少年前了,而且我猜就算在当时他也完全没注意过我的长相。当然如今我对他的记忆也很模糊,但那头卷卷的金发我有印象——称其为银发可能更贴切。
“雷,又带女生回家了?”房内突然出现除我和雷之外的第三个声音。
女性的声音。
刚才没注意,现在我才发现在角落的沙发上俏生生坐着一位十几岁的小女生。
她的长头发盘在一侧。个子矮矮的,给人很娇小的感觉。
是完全不认识的生面孔。
小女生活泼地跳下沙发,使劲拍雷的后背:
“怎么不带个漂亮点的回家?”
活了十四年,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教养已经这么好,居然没当场甩她一巴掌。
“开玩笑开玩笑啦,小姐你天生丽质,身高又高,我好羡慕的。”
“你这句话也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雷夹在我们中间,脸色显得很窘迫。着急向那女生解释:“我真不认识她。她自己跑进来的。”
“但她显然认识你。”
小女生颇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上下打量我。
这种视线戳得我很不自在。
我就想问既然她也在房里,那她刚才干嘛去了?雷差点把自己吊死,我也慌得手忙脚乱,难道这小女孩一直在沙发上旁观吗?
那可是上吊啊!
但这两人谈话气氛好轻松,就好像刚才事关生死的一幕根本没发生过。
不多废话,我直接把姐姐带来的那封信交给雷。
“喔!大姨的女儿,终于来了。非常不好意思,最近实在没空闲去火车站迎接。”
“我才是该说不好意思,擅自闯进别人屋里,好像还干扰了你……上吊?”
看来母亲早就和姨妈通过气,他们知道我要来。姐姐说这封信必须亲手交给姨妈,不知道现在交给雷合不合适。算了,反正都一样。
雷问:“你叫连连?”
“余连是我姐。”
“余连还有妹妹?我记得她只有一个哥哥叫余爽。”
“余爽就是我。”
雷听了一愣,重新上下审视我。
“你在女装?”
“我每天都是女装。”
“可以,我们家尊重每个人的不同取向。”
一旁的少女噗嗤一声大笑。
“雷真蠢。她肯定是你的乡下表妹呀,你记错啦。”小手在雷的脑袋上敲敲敲。
乡下?
可能在她眼里N37除了伊里莱塔以外的地方全是乡下吧……
这小女孩的首都口音里有太多四声腔调,让“乡下表妹”这个词听起来像骂人。
花了好一番口舌,终于让雷明白我是他来自米切雷姆的表妹余爽,不是已经结婚的余连,更不是余连的哥哥。而且余连和余爽从来就没有过哥哥。
这家伙看上去一表人才,没想到脑子挺笨。
我问他刚才怎么在上吊。他说:“没有没有,不算上吊,我只是在练习上吊。”
“练习?”
“因为是第一次上吊,当然要先练习啊。”
那女生插过来解释:“我负责在一旁指导他,没想到还是出了大差错,把你也卷进来,抱歉。”
从小外公就教导我,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不要妄自发表评论。简单说,一个外行不要在内行面前讲太多话,否则会招人厌。我想我作为一个从来没上过吊的外行,此时不宜质疑这两位努力上吊的年轻人。
这么一说,我在雷刚把脖子套上的节骨眼擅自闯入,害他从上面摔下来,还是我的不对咯。出于一般意义上的礼貌,下次我该等雷成功把自己吊死后再敲门吗。
“好了,不吓唬你了。告诉你实话吧。”
女生向我解释:雷最近在话剧团实习,拿到一个需要在舞台上吊的角色。但剧团里的前辈说他上吊时表情太轻松,不像个赴死之人。所以雷想在家里先找一下上吊的感觉——这是一场演技特训。
我倒吸一口凉气。就算只是特训,刚才的情况也已经威胁到雷的生命,他差点就真把自己吊死了,这女生却坐在一旁什么都不管。如果当时我没冲进来,难道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雷把自己吊死吗?
正在我满腹不安地臆想之际,忽然被一根绳子套住脖子。
绳子猛烈往后收紧。
我几乎在一瞬间就要窒息了,痛苦地张开嘴。
那小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我身旁咫尺的地方,凑近我耳朵轻声赞叹:
“小姐你真是有一副白皙漂亮的好脖子,天生就适合扮演自缢的萨拉·凯恩。”
她在拿绳子勒我!
她想勒死我!
我猛力推开她,一把扯掉身上的绳子。
而她跳跳跃跃地回到沙发上,拍手大笑:
“跟你开个玩笑啦,又不是真要你命。瞧你这紧张的样子——真好玩。”
“开玩笑啦”是这个人的口头禅吗。
谁跟你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还提到萨拉·凯恩……那可不是未成年人该接触的领域呀!
从进这家屋门起就一直受到各种各样的惊吓,我真是受够了!
“表哥你快管管她呀!再让她瞎闹,我可要向你妈告状了!”
这句话似乎成功起到震慑作用。
两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在我看来这场面就是所谓的“面面相觑”。然而我不可靠的直觉很快就被现实粉碎,因为……身高至少矮我20厘米、年龄绝对不超过14岁的小女生,她居然拍起小胸膛说:
“那你可走运了。我就是这小子的母亲——你的姨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