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父亲也开始有些着急,问我为什么迟迟交不出稿子,不断催我快写,还要求把已经完成的部分先拿给他看看。我吓坏了,好在每次都有姐姐出面阻止,说完稿之前其它人不许看!当时我以为姐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我可能写不出来。
想不到她还是这么震惊。
早知就该晚点告诉她。我为什么要坏她试衣服的好心情。
“真写不出来。”
我双手抓脑、使劲抓,声音小到听不见:
“我只是个不自量力的小学生。”
靠我自己连写作文都费劲,更别提长篇小说了,那是痴人说梦。其实这几个月我也不是完全没写,但写出来的全是垃圾,连基本的语句连贯都做不到————那种东西根本没脸拿出来给别人看。“在纸上拉屎”至少读者能读懂,知道这书是屎,而我的文章杂乱无章,普通读者甚至连看都看不懂,确实是“连屎都不如”。
所以我全扔废纸篓了。与其交出这种东西让别人笑话还不如不写。
姐姐说:“阿夫拉莫夫斯基先生马上要来了,怎么办呀?”
“……”我无言,脸埋进双臂。
这时咔嚓一声,房间门被人反锁。
是姐姐。
姐姐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镇定地抹去眼泪,脱掉新裙子。抓起那一摞文稿纸就往抽屉里塞,清干净桌子,迅速收起床上的新衣服,关好衣柜。快步去阳台看一眼楼下动静,然后拉上窗帘,房间随即变暗。
“我来想办法。”她拍拍我的脸。“别怕。”
“阿夫拉莫夫斯基先生大概5点到,爸妈在交易所谈生意,最晚4点30之前回家,那时爸爸一定会让你把稿子给他看,你什么都不要坦白,继续装。庄园的宴会6点开始。现在是3点,我们还有3个小时的时间。”她一再强调:“今天你不能下楼。”
她吩咐仆人端来一盆水,清扫房间,换好床单。姐姐拉开被褥,把我往大床上一推:“躺着,就说你病了。”
“姐……阿夫拉莫夫斯基先生不会来了。”
书已经被买走3个月了,贝尔格莱德那边肯定已经发现我抄袭的事,阿夫拉莫夫斯基知道我写不出来,那他还会白跑一趟吗?估计只会送来一封信:说我抄袭涉及违约,合同自动作废。之前我们一家受邀去旅游,结果编辑部一次也没接待我们,父亲还在纳闷说人家太忙,然而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是责编,没理由不来吧?”
“商人不会浪费时间,编辑不会浪费微笑和……腿脚。”
“阿夫拉莫夫斯基先生可是你的头号书迷!他一直很看重你,欣赏你的才华。说你的文风千变万化仿佛每一本都有不同作者,我从未见过有编辑这么夸一个小孩子!姐姐能够肯定,阿夫拉莫夫斯基先生绝对不会放弃你。”
“他才没那么好。”
“再说……现在除了姐姐,还没人知道你写不出来呀。”
姐姐是真傻吗?感觉现在的姐姐比以前笨了很多,真的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这时我确信姐姐对地窖和抄袭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我不是那块料……”
脑袋突然被她一把揽进怀里,很用劲。她的头发与我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混为一片金色。我被她的力量融化,鼻腔里充满姐姐的香味。温暖且熟悉,但此刻最让人心情复杂。
我闭上眼,与她沉默良久。
姐姐声音很温柔:“爽爽,别灰心……你这么小,偶尔遇瓶颈很正常。闯过这一关你就是最棒的。”
“……”
“因为,你是天才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推开她:
“姐,你凭什么说我是天才?”
姐姐一楞,瞪大眼:
“明摆着呀,作品不会骗人。连你自己都忘了吗?看看,看,那本周记,看看那些美丽的故事,难道不就是你写的吗?”
我反复张口合口好几次,不知道从哪开始解释,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姐姐用力抓住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
“答应姐姐,别轻易放弃。”
我呆了一呆。
哑然半晌。
然后点点头:
“嗯……我不放弃。”
终究没能说出真相。
怎么说得出口啊。
看看那双眼睛。
如果让她知道我是抄袭犯,让她知道自己一学期的周记教学成果只是让妹妹变成大骗子,她会是什么反应?我不敢想象那画面,我感到恐惧。
当然,姐姐迟早还是会知道真相。
但我至少希望今天,就今天,想暂时还维持“天才妹妹”的形象被她倾注目光。近乎死刑犯临刑前最后一天的体验。在一纸解约信到达之前,我现在仍是姐姐的骄傲。
姐姐还不知道真相。
我现在仍是她的神童余爽。
于是,我决定再厚着脸皮挣扎一下。
我断定阿夫拉莫夫斯基今天不会来,而他发给我的解约信肯定已经在路上了。我主要是怕那封信会告诉父母我抄袭的事情,只要能截住那封信,父母和姐姐暂时就不会知道真相。
那封信是关键。
父亲自从获得巨额本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郊外盘下一个大农场和一座庄园。这年代通信不方便,我事先对邮箱地址做过手脚,所有从贝尔格莱德来的信都会绕开我们家寄往农场。农场雇工的女儿小阿莉莎是我的发小,她会把信偷偷交给我或者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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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报纸迟早会把我抄袭的事报道出来,那也是几天之后。利用这段时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总之我要挣扎到底。
能让姐姐晚一天知道真相就晚一天。四年级的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躺着就行了吗?”
“乖,其它的交给姐姐,爸妈由姐姐来对付。”
“嗯……好……”
我换上睡衣,用被子遮住脸。
叮铃叮铃——!
突然我家大院门口传来铃响声,有访客在摇铃铛。
“是爸妈回来了?”
“不会,爸妈有钥匙。”
姐姐只把窗户拉开一点点缝,偷偷观察楼下。
“哎呀!是个陌生男人。”
“是阿夫拉莫夫斯基!?”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不像,阿夫拉莫夫斯基比他高。”姐姐又把脑袋探出去一些,定睛一看:“是邮差。”
楼下传来一声响亮吆喝,连床上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余爽小姐的信!贝尔格莱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