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瓦索缺席了毕业典礼。
直到典礼结束、全部毕业生离校，我也未曾看见他的人影。
后来听说是因为都拉斯附近政治运动的缘故，境内N91侨民预感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所以许多人深夜越境逃出定居点。瓦索也是其中一员。他在姑妈的事先安排下悄悄离开学校，甚至没有和校内任何一个人做最后道别。
如此退场方式，近几个月以来我已屡次领教。
露西娅是这样消失的。
喀莫多也是这样消失的。
你们都欠着别人一句道别，准备什么时候还呀？
毕业典礼上我全程心不在焉，一直在东张西望寻找会场里最高的人。典礼最终在不太整齐的校歌声中落幕。我也只好收拾行李，登上那辆每个月来一次的马车。
“二小姐是最后一个人吗，同学都走了？”
车夫惊讶竟没一个同学来送我或者帮我提行李。还连连向我道歉，说自己是不是记错时间来晚了。
我说：
“去他妈的时间。”
这之后五六年里我都没再见过瓦索。
时至今日，许多当年的回忆必然遭到淡忘。十三四岁时的心情犹如滑出指缝的沙子，徒手不可把握。
前不久重返母校遇到瓦索的姑妈，我才终于得知瓦索的下落。原来他早在十八岁就去世了。是在N91反对禁电的游行上被警察枪击误杀的。子弹直接穿过脑门。当场死亡，没有机会留下遗言。
据说当时尸体上停留着好几只当地泛滥成灾的黄蝴蝶。
除此之外的信息，她姑妈说她也不太了解。可能是不愿意说吧。
至于瓦索为什么会参加游行，她姑妈说她们全家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孩子一直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他父母被蒙在鼓里好多年了。他们以为瓦索是个老实孩子，只是有点好动，不相信他敢违法犯罪。如果早日发现他背后的秘密，悲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说到这里，瓦索的姑妈眼眶发红，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这个女人想必在承受极大的自责。因为瓦索就是在弗拉舍里的三年里开始加入用电活动的，而她身为弗拉舍里的学园长兼瓦索的姑妈，难辞其咎。
不知道学园长女士还记得成濑遥吗？
想了想，还是不要把小遥与瓦索之间的事情说出来刺激她了。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难怪瓦索会那么迷恋小遥。因为他们俩才是真正的同志啊！一个参加反对禁电游行的人和一个从学生时代起就大肆制电贩电的人，拥有共同的理想与信条，在同一所学校共处三年，这两个人不可能没有深厚的交际。瓦索也承认自己看过我所抄诸多古书的电子版，我猜瓦索并非小遥的一般客户，他一定也是小遥核心团体中的一员吧！
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能说通了——
为什么瓦索总会在我最危急的时刻骑着自行车出现。
为什么他明明认识成濑遥，却说自己不认识大舌头。
为什么露西娅已经失踪好几周了，他却表现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因为瓦索一直想从小遥的压力下保护我呀！
他一边在我面前装傻，一边在暗处与小遥周旋，让我的生活竟可能不受事件影响。还有那天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下山。恐怕也不是为了去向成濑遥告白，而是知道我有危险，所以急忙赶去都拉斯城里找我吧？
当然，以上内容全是我一个人的凭空臆想。我没有掌握任何能支持我推理的证据，说我在一厢情愿地痴人说梦倒也不为过。
但我还是自我催眠似的将其默默视为事实，并加以接受。因为这样一来，许多遗憾也就不成其为遗憾了。
傍晚我向学园长道别，径直走出教学楼。
独自踏足曾走过无数次的林荫道，却发现昔日宿舍前的月亮湖已被填成新运动场。随即不再有逗留校园的心情。
“二小姐，又是一个人？”
出了校门口，双鬓已染白发的车夫再次表现出惊讶，因为明明是我的母校，却没有哪怕一位老师或校友之类的人物出来为我送行。
我说：
“走错地方了，这儿不是弗拉舍里。它应该还在前面。”
车夫一愣，随即直爽地大笑。
然后挥动马鞭，带我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米切雷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