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昏死之后,莫毅仿佛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太空深渊。
一片死寂黑暗中,莫毅孤独的有些心慌,便努力的伸手摸索,希望能触到点什么,却无论去往哪边,都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空无。
他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无移动。
过了很久很久,莫毅终于放弃,盘腿而坐,感慨道:“所以这就是死后的一片虚无吗?”
挠了挠头,耸肩自嘲,“别说,还真是挺可怕的,难怪大家都不愿意死。”
莫毅所幸双手抱住后脑躺下,开始回忆往昔。
听说人在死去之后,脑细胞可以存活20秒。
而在这段极短的时间里,大脑会因为不需要再分散精力去做诸如控制身体,呼吸,心跳,收集处理外界信息,等诸多事情,精力高度集中,进入一种一念似永恒的玄妙状态。
既然最后的20秒可能像永恒般漫长,莫毅觉得自己可以奢侈的慢慢回忆往昔。
干脆,就从前世的第一段记忆开始吧。
漆黑空洞的世界忽然一亮,一道仿佛从影院放映机射出的斑斓光束洞穿黑暗,投射在莫毅前方约莫百十步的地方,化为一副十分熟悉的街道夜景。
路灯的昏黄光线不疾不徐的洒下,如一个淡黄色的琉璃罩子,将周围的黑暗隔绝在几米之外,却也让夏日的星空显得有些暗淡。
莫毅将视线从有蝇虫盘旋绕飞的路灯前移开,画面随即跟着移动,出现一条不慎宽阔的柏油马路。
马路对面,种着一排法国梧桐,梧桐树后,一堵爬满爬山虎的围墙里,是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夜已深,几栋楼里没有几户亮灯,静悄悄的。
莫毅咦了一声,坐起身,心道:“这不是我小时候住的福利院外面吗?”
转过头,果然看到一扇福利院那扇刷着七彩油漆的大铁门。
“难道这是以我的视角呈现的画面?”
莫毅赶忙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竟真坐在一个纸箱里,脚边还有封写个福利院院长的信,上面写了自己的姓名、生日。
莫毅的脑袋瞬间就炸了,耳朵嗡嗡轰鸣!
“这是我被遗弃时的画面!”
他赶忙朝街道两旁张望寻找,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天可怜见,竟真在西面一颗树后发现一个躲在暗处默默流泪的消瘦女人。
“这,这女人是我母亲?!”
莫毅身体颤粟,起身朝荧幕跑去。
他想仔细看看那个女人,谁知不论如何在虚空中奔跑,画面依旧没有拉近。
他跑了一阵,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荧幕上的画面只是他回忆的投影。
这片虚无虽能让他用第一视角查看回忆,却无法让他跳出曾经的行动轨迹,肆意的游走。
当时他一直坐在纸箱里没动,此刻也就不可能跳出纸箱,跑去近距离看看那个藏在树后的女人。
时光缓慢流逝,画面中的柏油马路上出现一道亮光,由窄变宽,是背后的大门打开了。
于是莫毅便看到两位福利院的阿姨走到他身前蹲下,伸手拿起箱内的纸条查看。
莫毅不在奢望能看清那女人的容貌,却忽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门口怎么就我一个人,我妹妹呢?”
……
翌日,莫毅被屋外的喧闹吵醒。
阳光刺目,晃得他睁不开眼,已是巳时。
莫毅抬手挡住阳光,只觉得身上没一丝力气,却不知是因为之前的漫长回忆所致,还是跟鲶鱼精的战斗有关。
回忆曾经走过的人生路,许多过去疏忽的人和事都清晰起来,编织成一张或交集,或擦肩而过的网,感慨万千。
莫毅从未想过曾经一位玩得很好的孤儿院玩伴,竟就坐在自己身旁用手机看“自杀手册”,也从没想到,即便身患绝症,仍有姑娘在他背后轻声的说:“我喜欢你,如果你现在转身,我就不顾一切跟你在一起。”
很多人,很多事,只是一个疏忽,便永远错过,再追不回。
莫毅愣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温暖卧房!
“我没死?”
莫毅撑着坐起,环顾四周,发现不过是间殷实人家的房子,陈设毫不出奇,不好判断是在谁家。见卫青不在房中,也不见牛道长,心中有些担忧,“他们两个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裹上盖在被子上的狗皮褥子,下床出门查看。
才走出几步,屋门被人推开。
进屋的正是牛慈玄。
他见莫毅好生生的站着,欢喜道:“哈哈,我就知道,以你的体魄,这时候肯定醒了。”
莫毅拱手,“牛道长,我这是?”
牛慈玄道:“你昨天被鲶鱼精吐出的大泥球击中,落进秀水河里,险些溺死。”
说到这里,牛慈玄顿了顿,心有余悸的说:“好家伙,当时的场面实在凶险,你被村民们救上船后呼吸心跳都没了,差点没把大家吓死,还以为又要在秀水河畔再立一座河伯庙了呢。”
又旋即赞叹道:“莫毅,你修炼的那门内功心法可真了不得啊!
居然能在溺水濒死之际,强迫自己的呼吸心跳进入龟息状态,保存一线生机。
若非我仔细把脉,发现其中玄机,还真以为你已经溺水身亡了。”
莫毅从不知道“墨家天机诀”还有这种妙用,但涉及墨家秘密,也不能和牛慈玄探讨,便打个哈哈过去了。
“牛道长,卫青现在可好?”
牛慈玄见他问起卫青,立刻竖起大拇指,道:“卫青那孩子真是勇敢,见你掉进河里,二话不说就扎入河中救人,为了救你,险些把自己的命都给丢了。”
“什么,险些把自己的命丢了?!”莫毅忙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牛慈玄见年轻读书人十分紧张,笑着安抚,“放心,放心,那孩子只是被冷水激了一下,有些发烧,贫道已经施针用药,最多三天,保管他重新生龙活虎。”
莫毅松了口气,忙请牛道长带他去探望卫青。
牛慈玄让他先穿好衣服,说如今邹家热闹非凡,披个褥子出门,实在有失高手风范。
莫毅无奈,只能照做,结果在榻上弯腰穿靴时,喉头忽然一甜,一口暗红鲜血直接喷在地上,眼中天旋地转。
牛慈玄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哎呦,怨我怨我,你跟鲶鱼精搏斗时受了不轻的内伤,我居然忘提醒你,实在是疏忽了!”
莫毅吐了口血,脸色愈发苍白,却仍摆手笑道:“这事怨不得道长,是我自己疏忽,没察觉到自己受了内伤。”
牛慈玄扶着他躺下,说:“我看你这状况比卫青糟糕多了,还是卧床静养,先吃我几幅活血散瘀的汤药再说,就别再乱动了,等明天卫青身体好转,我带他来看你,都在一个院子,也就是几步路而已。”
莫毅还是不放心,摇了摇,重新坐起,“我还是先去看看卫青,不然一颗心悬着,也没办法静养。”
牛慈玄拗不过他,只好帮他裹上褥子,扶着去看卫青。
邹家是座三进的宅院,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数是殷实人家。
两人刚出了门,院中的邹吴两家子孙便赶忙跑来行礼问好,莫毅受了内伤,十分虚弱,便让牛慈玄代劳一一点头回应。
说来也是邹老太爷画蛇添足,为表示尊重,把莫毅和牛慈玄都安排在了东侧客房,却把卫青一人安排在西侧。
害的莫毅要拖着病体穿过天井,才能见到卫青。
房门并未上栓,两人直接推门而入。
榻上,卫青盖着厚实的被褥睡得正沉,莫毅见他脸色尚可,呼吸平稳,也就放下心来,没有出声喊醒少年,转身关门离开。
走到半途,路过正堂时,莫毅忽然道:“牛道长,我有一事想请道长帮忙。”
牛慈玄见他这么客气,不大高兴,“什么帮不帮的,咱们如今已是过命的交情,有事尽管说,只要是我牛慈玄能办到的,绝没二话。”
莫毅笑笑,心说这位老哥当道士真可惜了,就这四海脾气,去墨家当任侠更合适。
“牛道长,我和卫青一路上一直各背着一个竹箱,不知道长可否有印象?”
“嗯,有印象,你们儒家弟子出门远游,都爱背着那玩意儿。”
莫毅点头,“我醒来以后没在自己房中看到那个竹箱,想来是昨天一战,跟我一起落入秀水河中了,那竹箱里不但有我们远游用的用具盘缠,还有口家师赐予的宝刀,万万不敢丢失,还请牛道长帮忙打捞一下。”
牛慈玄笑道:“瞧你这事情求得,就跟我是个眼瞎心暗的傻子傻子似的,你连跟鲶鱼精以命相搏时都不愿摘下那竹箱,我又怎么会任由它沉在水底。”
他拍拍书生肩膀,“尽管放宽心,今天一早,我已经让邹吴二老叫了村里的几名船夫去打捞那只竹箱,此事由吴老丈亲自盯着,出不了差错。”
莫毅作揖致谢。
回了房间,莫毅躺下休息,牛慈玄则写了药方外出抓药。
本来他有瓶效果不俗的伤药,可惜之前左臂骨折,自己全吃了。
莫毅只跟王叔学了三年,内功精湛,却不懂如何运功疗伤,想学武侠小说里那样盘腿打坐,轻轻松松搞定内伤,却有心无力。
不多时一位长得眉清目秀的邹家曾孙女,端来清粥小菜,伺候莫毅吃饭,本来还想一口一口的喂,可莫毅这种恋爱都没谈过的纯情大叔哪里消受的起,忙又忍着疼坐起喝粥。
邹晓福见莫公子对自己客客气气,心中倍感失望,施个万福,退出房间。
来到门外,二八少女气恼的跺了跺脚。
哼,本以为自己抢在第一个进门伺候,定能让莫公子一见倾心,没曾想这儒家书生看着机灵,却是个十足的榆木疙瘩,自己的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
走出几步,院里一众少女莺莺燕燕的围了过来问东问西。
一名胸口波澜壮阔的姑娘紧张地问:“大姐,莫公子见你亲自给他喂饭,啥反应啊?”
邹晓福模样俏丽,可论起胸口风光,却完全不能和蔚为壮观的二妹,邹有容相提并论。
见那副娇憨模样,十个男人有八个都无法抵抗,邹晓福只觉得这一仗自己要输,便没好气的道:“啥反应也没有,我看他要么喜欢男人,要么就是家中已有婚约,不敢违背,所以哪怕是喜欢上我,也不敢说出口。”
邹有容拍拍胸口,颤巍巍的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只要莫公子不是个毛手毛脚的色胚,我就敢进去送饭了。”
邹晓福分明从妹妹眼中看出了一丝窃喜,心中冷哼,直径朝院门走去。
呵,还吓死你了,我看你巴不得自荐枕席,给莫公子暖被窝吧!
十里八乡的少年郎,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有莫公子这般气质出众,文武兼修?
那往人堆里一站,活脱脱是在一堆泥人儿里站了个用清风明月黏成的玉人儿,完全不是一类。
可为什么这样的俏郎君,就也跟那些俗人一般只喜欢大胸脯呢,实在是气人!
想到这里,她又狠狠在院门口的跺了跺脚。
那群小姐妹见大姐走了,立刻围着二姐叽叽喳喳。
有的替大姐感到惋惜,有的给予二姐诚挚祝福。
说莫公子不喜欢生了漂亮脸蛋儿的大姐,那肯定就是喜欢身段好的,二姐天生丽质,一定能把莫公子迷得五迷三道。
一些刚刚开始抽条的小丫头则是希望莫公子既没看上大姐,也不要看上二姐,
少女们各怀心事,却是人人被莫毅的高人风采与儒雅身份迷得神魂颠倒。
这世上还有比一位文武双全、前程似锦的俊书生更适合做自己夫君的吗?!
屋内的莫毅差点一口粥从鼻孔喷出来,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无奈摇头,“唉,邹老头,你这可有些过分了啊,哪怕是想把我留下来做曾孙女婿,也不能做的这么明目张胆吧?”
莫毅喝完粥,想了想,还是决定睡觉的时候也睁一只眼,总不能像一觉醒来,自己就多了个媳妇。
……
陇西郡,阳关寨。
芹落带着孟发财和另两个兄弟扮作香料贩子的仆役,驱赶四辆马车慢悠悠离开寨子。
随车护送的,是两位太守府的护院高手,也是仆役打扮,真正实力却是毫无水分的璞玉境武夫。
一身葛衣的芹落赶着马车,身后坐着为身穿狐裘、身材富态的中年汉子,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笑问:“小落,我如今这副样子,像个脑满肠肥的商人不?”
芹落笑道:“什么叫像,根本就是!赵管家,如果这次你不能把三车香料在会稽郡出天价,都对不起你这一身天生的富态相。”
两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