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往往渴望成长, 而只有成年人才总会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不过好像在斯塔克工业摸鱼也没什么艰辛的，对方永远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工作状态，虽然不太主动参与社交, 但在小组里面风评不错。
每一次想到这里, 斯塔克总是有点后悔——他在想, 炼金术师是否也都是自尊心极高的类型, 因此坚决不吃回头草, 一旦被辞退之后, 就再也不考虑原公司。
当然, 这些担忧目前也都很多余, 因为一旦等到他回到原本的时间线上, 关于过去、炼金术师、人偶工学魔术和特洛伊的事情全部都将被清除干净。
这几天里，斯塔克也抽空讲了一些和特洛伊本人无关的未来。比如复仇者联盟，比如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的故事——如今正处在美国队长的传说遍及世界的时代，如果他们有功夫出去买书籍或者动画光盘的话, 还能看到不少关于美队的各类二次创作。
“后来他和红骷髅经历了一番苦战，和飞机一起坠入了冰山当中……这可是一代人的童年，咱们虽然差点儿年龄但也算得上是同龄人了, 怎么能连这个也没听过。”
斯塔克伸出一根手指给他科普, 在草稿纸的背面画出来了一个穿着紧身衣手持星形圆盾的火柴人：“他就长这样，这个老冰棍说话一板一眼的超无聊, 你以后见到他最好别跟他争辩, 和这种人吵架都会多死几个脑细胞。”
“啊对了，我的钢铁战衣里还有一点图片记录……”
斯塔克把自己战衣的面甲拆了下来, 扣在特洛伊的头上，给他看里面存储的照片和视频。
视频的拍摄地点是复仇者联盟的一处基地，大家正在轮流试图拔起索尔的雷神之锤, 克林特脸都憋红了也没让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锤子移动分毫，索尔翘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满脸得意：“我早都说了，除了我以外没人能拿起来这个东西，能举起来妙尔尼尔就说明拥有了继承阿斯加德的权利！”
紧接着所有人一阵笑闹，虽然都是在调侃阿斯加德的继承方法太奇怪，雷神之锤里一定藏着什么辛秘，但大家都眉目舒展，表情愉快，镜头里的每个人都在笑着，桌面上零散地摊着点心和零食，拆开半包的薯片，以及刚刚被吃了几角的外卖披萨。
斯塔克本人也在录像镜头当中，他只有一条手臂附着战衣，尝试着开足了马力都没能把雷神之锤拔起来，正在镜头里大声嚷嚷着“这不科学”。
“那应该是阿斯加德式概念魔术，附在神造兵装上的特性。”
特洛伊摘下套在自己脸上的面甲：“不过两边的炼金术用的不是同一个体系，我这么看也区分不清楚更多细节。”
“谁让你看炼金术了？”
斯塔克伸出拇指和食指，一弹对方的额头，他现在和特洛伊相处也放松了不少，至少不像一开始那样精神紧绷着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被杀掉：“我是想让你见见美国队长他们，之前不是讲了那么多故事，不看看真人多遗憾。”
年幼的炼金术师捂着额头，控诉斯塔克的火柴人：“……你的速写画得可真烂，一点都不像。”
“我可是个科学家！天才，而且是超级英雄，速写烂怎么了？下次见面可以让美国队长给你画，他才是正儿八经学艺术出身。”
哦，他又忘了，到了未来之后他会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特洛伊想，但他还是没有提醒对方，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嗯。”
很快，到了魔术礼装大体得到修复的时刻。
原本拆分出来充当计算机的钢铁战衣，也从七零八落的样子被恢复到了原状，方便之后进行长距离时空间跳跃。
靠着斯塔克的知识体系支撑，还有寄送来的信笺里附带的秘钥，外加这座炼金工房里代代传承的魔术以及一大群知识储备渊博的魔偶，总算是将这两件魔术礼装都粗略地恢复了机能。
“还好这个机器里面记录着你之前的空间跳跃落点……你们在埃及啊，距离这里还挺远的。”
特洛伊感叹：“要把落点的位置精度调整到半径一点五米以内才行。”
而斯塔克则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曾经偷偷往自己的战衣里录过视频信息，但很不幸地被特洛伊当场抓包。
对方摆出一副很小大人的样子，长吁短叹：“你这样做也是没有意义的。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将成功消除你在这个时间线上造成的异常影响，就算你想要把信息以视频信号的形式记录在战衣当中，也都会被删除处理，等回去以后什么都留不下。”
理论上虽然如此，但试试看又不亏……托尼·斯塔克讪讪地收回手：“你难道一点都不想记住这段经历吗？”
特洛伊叹了口气，他最近总是叹气，明明他才刚刚步入两位数的年龄，和斯塔克相处真是太费劲了，到底谁才是未成年啊：“我从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就说过，提前接触到过多人类会导致成长过程中产生精神层面上的偏差，因此每一代弗雷因的魔术师都由魔偶带大，以达到尽可能从中立的角度来看待整个世界。”
“我问的是想不想，不是应不应该。”
斯塔克扳着他的肩膀，强迫对方用正脸和他说话：“是你想不想这么做——你想不想留下这份记忆，想不想前往英国去读书，想不想继续留在这座古堡里面喝让人闻到就觉得恶心的药物……用你自己的脑子去思考！思维能力不是为了让你全部化作算力来行使炼金术的！”
人类的大脑拥有八百六十亿以上的神经元，能够进行这个世界上超越一切超算计算的复杂神经网络演算工作，斯塔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视线几乎要戳穿那片悬挂在鼻梁上的单片镜：“用这八百六十亿以上的神经元干点别的东西，自己做出判断和决策——”
他简直是一个词一个词咬牙切齿地蹦出来：“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吗？”
忍受着痛觉，在漫无边际的时间当中压榨自身，连同自己都成为炼金术的一部分来看待，一切都可以折算成炼金材料……作为一个科学家，虽然对同样探索着技术进步的炼金术报以敬意，但斯塔克自身还是很难认同这种严苛的生存方式。
他本来打算再说出更多，但话语却突然戛然而止——对方突然短促地呼吸了一下，紧接着，大颗的眼泪顺着那双眼睛流淌下来。
即便忍受着痛觉，即便在压迫着脑神经超额运转都不会留下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面的驼绒毛毯上。
“我不知道。”
斯塔克听到对方说：“我不知道，抱歉，但是如果不做弗雷因的炼金术师，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只要不知道何为痛苦，就会对痛苦有着耐受力；只要没有见过真正的快乐，就不会对所谓快乐有什么向往。童年时代的人生经历会成为未来整段人生的指针，打下坚实的基础……泪水扑簌着掉下来，对方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抽泣：“我不明白，但我好像也生成了一些多余的情绪，它们正在影响我大脑的判断力。”
斯塔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现在开始觉得，强迫一个未成年去掰扯自己世界观，还逼迫对方立刻回答的自己一定是个人渣。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身，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你可以去美国——去读大学，过愉快的大学生活，交各种各样的朋友，然后去斯塔克工业，我家开公司还蛮不错的，薪资水平和福利待遇都很好，而且我一定会欢迎你来，我会在未来见到你。”
“但你会忘掉的。”
“或许会吧，但忘掉这一切的我还是会一样欢迎你。”
“是这样吗？可是你连我是个魔术师都不知道。”
不是你说普通人知道了神秘就会被时钟塔追杀吗？斯塔克在心里腹诽，但他没有真的说出口：“……不知道也没关系，而且我还会请你吃全世界最好吃的芝士汉堡。”
“你确定？”
“——我向你起誓（vow）。”
“没有魔力的人根本没办法立下什么有神秘效力的誓言。”
“那也没关系，我了解我自己，虽然不够了解未来的你，但起码我正在往这个方向努力……我向你起誓。”
于是，仿佛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一样，对方又趴在他的肩膀上，叽叽咕咕地笑出声。
“……怎么了？”
“我还是觉得，喝这些魔药，还有做魔术师的训练是有价值的。”
特洛伊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眼角还有点轻微的红色，让斯塔克摸不着头脑，对方的思路到底又飘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些话还是让斯塔克感受到了一丝老父亲层面上的挫败——就好像他的安利完全失败，对方思考了一圈觉得还是当个炼金术师靠谱。
“要等一会儿才能告诉你。”
特洛伊笑起来：“先去做时空间跳跃的准备，这种大仪式需要用到整条地脉的魔力，整个弗雷因魔术工房的全部力量都要调用起来才行，你也赶快收拾东西吧！”
半日后，黄昏。
地面与天花板，都是星空。
斯塔克踏进那个点亮着卡巴拉生命之树的房间里，有些不知道手脚应该怎么摆放。虽然他对这两件魔术礼装都有了一些基础的了解，但实际上真正核心的地方他一无所知——这些天里他们所做的工作只是重置了它的触发系统，并且将时空间跳跃的节点重新指向了他来时的那个时代。
不过能过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难能可贵，毕竟他们也只是和神秘曾经毫无关系的普通人，以及一个年仅十岁的炼金术师。
“记忆消除的魔术会和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同时生效，等你到了未来之后，大概会觉得自己是不小心磕到了头或者在虚数空间里闪烁了一下又被弹出来……总之关于过去的一切都会被清除。”
特洛伊试图打消对方的恐惧心理：“这种术式已经传承了几百年了，不会对你产生物理损伤的。”
但斯塔克还在担心别的事情，对方在走进这间炼金工房之前还喝过一次药，恶心得直干呕又强迫自己不要吐出来，反反复复地挣扎了很久，直到现在看上去脸色也没有多好。
特洛伊指挥着他站在卡巴拉生命之树魔法阵的其中一个圆环当中，自己站在对角线上的另一个位置里，而魔术礼装则放在枝干的中央部位。
“嘿，你还没说过为什么继续喝这些药。”
斯塔克的钢铁战衣攀附上身体，只留下面甲还没有扣下，就连剩余电量都被精准地控制到了来之前的程度，力求不留下任何多余的记录：“特洛伊？”
他看到对方已经抬起了手打算开始咏唱：“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魔法阵的光芒逐渐亮了起来，四面八方的星光开始随动，斗转星移的房间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相对位置还保持着不变。
穿着白袍的炼金术师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露出袍子的四肢上逐渐攀附起魔力的刻痕。他的面颊、手臂、小腿上虬结起一道又一道湛青色的纹路，像是那个误入房间的夜晚所看到的一样，刀劈斧凿一般浮现在身上。
对方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但声音还是很轻——他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程度的痛觉了，能够忍耐这样短时间袭来的痛觉。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对谁也没提起过，没有对魔偶说过，也没对别的魔术师说过。”
特洛伊说：“我只告诉你。”
“……什么？”
“我其实知道，自己的魔术回路很难适应弗雷因家系的魔术刻印，如果想要成为合格的炼金术师，行使庞大魔力通量的魔术，就一定要承受这样的训练和改造。”
脚下的魔法阵光芒还在逐渐变亮，站在远处的炼金术师好像被群星簇拥在中央。
“所以不去继承也没关系啊？”
斯塔克忍不住开口。
“——如果不采用这些手段，就无法像是今天这样行使弗雷因家族的大魔术，甚至连维这样的魔术仪式都做不到。”
特洛伊看着他：“如果想要成功把你送到未来去，这些过程就都是必要的。”
“……”
斯塔克保持着沉默，他现在不能移动，不能随便乱走，当然也无法在这个时候给予对方一个拥抱。
“我对‘成为英雄’没有什么感觉，但如果你就是在未来了不起的英雄，那么，我想这至少算是帮到了一个英雄的忙……这样会让我觉得，炼金术的价值在原本的意义上又增加了一些。”
“虽然很快就会忘记，但这也是有意义的——或许会有什么记忆以外的东西留下来。”
因为痛觉，特洛伊的声音当中还夹杂着轻微的战栗，但他还是借着魔术工房的辅助，调遣起整片地脉的魔力。将自己化作术式中枢的过程绝对不好受，磅礴的魔力都将会经由身体作为中转站，输出到它们该去的位置，来自地脉的大源（mana）像是被泵进了分流器，在咏唱当中被规矩地注入了魔法阵的每一个位置。
[nix caditme]
光落在我的身上，雪落在我的身上
[stellae dacuntme]
群星落在我的身上
斯塔克觉得，加在自己身上的重力正在逐渐减轻，他大概很快就会被卷入时空的湍流当中，而那个时候他关于这个错误时间的记忆也将不复存在。
“四次！”
他说：“……算上这次，你的炼金术一共帮到了我四次！虽然我以前不知道那是炼金术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特洛伊注视着对方，斯塔克周遭的空间都发生了微微的扭曲现象，仿佛灼热的天气里，柏油路面上光影晃动，空气形成的阳炎。
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在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的干涉下，那件顺行时间魔术礼装啪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下一秒，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斯塔克重新出现在了拍卖会现场。距离他的空间跳跃只过了几十秒的时间，还没等拍卖会现场反应过来，他和那件魔术礼装就物归原位，可惜的是魔术礼装已经彻底损坏碎成了一地残骸，而他身上的那身熊皮也遭到破坏不知所踪，露出了内部金红色的钢铁战衣。
——成年的特洛伊·弗雷因猛然松开了揪着基尔什塔利亚衣领的那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没听说过美国队长？你难道没有童年的吗？”
——克林特·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