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的话令林氏二人都暗暗心中一动。
因为白筱筱那件事的缘故，林氏二人被撤了院长，直接负责的两位教授也被罚禁闭一年，只有谢清的禁闭，在靳少兰归来之后就坚决取消了。
无论其他人有多少腹诽，面对掌门如此明白的袒护，实在也无可奈何。
但杜衡指的似乎还不止这个。
尽管他没有出席青城派的立派庆典，但他显然已听说了当日发生的一切。
谢清甫一出关，就先后杀了两名白虹道弟子。只是他神智没有完全恢复，又兼各派首脑都有宽容之意，才以他断发并加上书楼充役一甲子抵了过去。
而现在距离那一甲子的时限，还远得很呢！
不过此事也很容易理解。白虹道当日的挑衅之意有目共睹，何况现在白虹道掌门燕雪峰已死，自也没人来追究什么了。
只不过谢清这个处罚，当日是公开宣布了的，就这么葫芦提放过去，甚至还让他来参加试剑大会，未免显得不太守规矩。
就是林琇莹二人想到此处，也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这是青城派的事，”林琇琼第一个反应，就是开口反驳，“我想掌门自有考量，还请杜城主不必太操心了。”
杜衡笑微微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是要背后说靳掌门的坏话……”
一句话未说完，却见林琇莹拉着妹妹同时施礼，转身就走。
“这……”杜衡的笑意更浓重了些，“两位莫非是生杜某的气了么？”
林琇莹平静地回过头来：“不敢。只是青城派上下一心，不想受杜城主的挑拨。”
素来温和的林琇莹，此时开口，居然比林琇琼还直白尖锐几分。
杜衡却一丝笑容都没有改变。
“林教授何出此言？……”眼见对方再次转身离去，也不得不提高了一些嗓音，“那么，试剑大会上十五把名剑出世，两位也没有一点兴趣？”
明知对方是故意卖关子，林氏二人还是不禁停住了脚步。
杜衡深深地笑了起来。
——林琇莹和林琇琼姐妹，魔教之乱前拜入青城派门下，但修行突飞猛进，还是在大战之后。不过一百余年突破了金丹境界，升为教授，又一甲子有余晋入阴神境，担任主管弟子培养的院长，其间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就是说，除了面对同门和弟子之外，她们对与人交际几乎一窍不通。
而且她们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杜衡的那句话很直白，就是要以名剑的信息钓住对方的胃口。若是寻常人听到，火气上来，自然会不顾而去。
而林氏二人却自认有一份责任，须得将消息打听清楚，这才停步回转。
只怕她们心中，还觉得自己顾全大局，不惜压抑心中不悦，很有些伟大的感觉。
然而这却也是最不妥当的做法。
以杜衡的城府，并不会认为这样就能拿捏住了对方，甚至连最普通的利益交换都谈不上。
他只是通过二林的这一举动，证明了一件事：
她们和谢清之间，确实有着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隔阂，因此完全不能信任谢清。
否则的话，便不会之前没有一点商议，带队的三位师长就先后来了观雨亭打听消息。也不会在看到谢清和人交谈之后，林氏二人还是坚持亲自打听出个结果。
——她们的应变比起谢清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杜衡如是想，并非没有缘由。
他之前和谢清交谈之际，自然也假作不经意的样子，旁敲侧击问起过林氏二人，甚至更为隐晦地出言挑拨过。
谢清对此毫无回应，好像根本没听出话中含义。
既不像林氏二人那样义正辞严地澄清，也没有什么明示暗示，就只是像一个痴迷于修行和剑术的人一样，一直把话题扣在来日的试剑大会上。
谁又会当真认为他是个修道成痴的人呢！
他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人觉得，即便同门对他有所腹诽，恐怕也是因为他对修行的专注，以至于不近人情。
他和林氏二人之间，只能说不熟悉，却谈不上龃龉。
……这些假象都在林氏二人的一个停顿回转下揭开了。
现在杜衡清楚地知道，青城山上的人——至少有一部分人，对谢清并不信任。
……
得到了十五名剑详情的林琇莹和林琇琼，颇有些兴奋地回转了所住的院落，并召来弟子们一一吩咐着。
在哪一名弟子与哪一把剑更为相合的问题上，确实也没有人能比她们更清楚。
谢清就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和他一样安静的是蹲在他肩上的乌圆。在被弟子们争先恐后地喂过一顿饱餐后，小猫就满足地回到这个已经是固定的休息位置，安安稳稳地打着盹。
曾城偷眼看得想笑，却又笑不出。
在众弟子中他可能是最紧张的一个。
紧张，并不只因为他的修为和境界最低，又是硬插进来的一员，更因为他知道成为这一员，所担负的责任。
弟子选剑，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门派的名声和发展。
青城派的人在试剑大会上，向来没有空手而归的。
也许他就会成为第一个……
丢了自己的面子也就罢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名气在外的精英弟子。恐怕到了大会上，还会有很多人以为他不过是随行打杂的吧。
但他这个名额是谢院长去找掌门争过来的……
宇文院长一定也希望他能够成功……
曾城越想，脑子里就越是一团乱，平日里待人接物的灵气，早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是以林琇莹连叫了他两次，他都没有听见。
文如锦过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然后像打圆场一般，冲着立起眉毛的林琇琼呵呵一笑。
林琇琼的冷眼立刻落在了这个无论何时都紧张不起来的弟子身上。
“等选剑那天，莫非你也要替他？”
“可以替吗？”文如锦的神情又惊又喜，跟着便拍了拍胸膛，“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去！别捣乱！”对于文如锦，林琇琼也确实生不起气来，只得越过了他，又把目光投向已经整肃神情的曾城。
“你境界过了引气，按理说有御剑的能力，便能选剑了，只是你素来用的又不是剑……”林琇琼顿了顿，话题至此，倒流露出一丝半缕的赞赏来。
用其他法宝炼化剑意，虽然是小术，但也对修家的心性和悟性要求极高。曾城一度被寄予厚望，林氏二人自是不会不清楚他的能力。
这孩子，终究还是在修行的“点题”上，吃了一些亏。
换句话说，他太看重别人的态度，而忽视了自己真正的目标。
修行，却恰恰是一个人“自己”的事。如果连“自己”都不清不楚，也就无法参悟得透更高境界。
但这些道理，不止林氏二人，所有教过曾城的教授几乎都给他讲了一遍。他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要真正点破那一层，却始终差之毫厘。
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
可他还是青城的弟子。是青城的弟子，就不容得来日有所失手。
林琇琼压下思绪，继续道：“来之前叮嘱过你的御剑之法，与你使用明珠剑差别不大，你照平日习惯去做就好。你修习功法偏重轻灵，不失平稳，十五把剑中，二阶上品的‘蝉翼’、乃至于三阶下品的‘灵鹤’，都可一试。”
“是。”曾城躬身答应了，似乎略略松了口气。
小林院长给他设定的目标名剑，最高也就到三阶下品，似乎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就算有所失手，能取得二阶上品的蝉翼剑，也就无功无过了。
比起幻想自己能够在大会上大放异彩，曾城还是更希望不去拖各位师兄师姐的后腿就好。
眼见众弟子都没有再提出什么疑问，林琇莹挥了挥手：“都回去休息吧！这几天勤加练习，不必太过紧张。”
曾城跟着众人答应一声，正要回房，又不禁转过头，望了望谢清淡然的面容。
——不知道谢院长对自己是什么要求……
“你跟我来。”
像是看到曾城的目光，谢清简单地道。
曾城连忙答应着，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谢院长，你……”
“坐下。”
谢清冷冰冰地吩咐一句，让人一听便知道只能照做不误。
曾城莫名其妙地咽回了问话，盘膝坐在席上。
“喵”的一声，乌圆就落到地上，正好落在他的身边。
然而曾城想伸手接过它来的时候，又被谢清一句“别碰”阻止了。
曾城便和站在一旁不敢靠近的乌圆一样，满头雾水。
随即他觉得一只手掌抵在了背后，还来不及反应，便是一阵剧痛！
就像被一把尖细而锋利的匕首刺入了后心。
而且这匕首进入体内，就变成了一条游鱼，迅速地沿着经络游走，直入丹田。
曾城甚至顾不上叫出一声。
“好了。”
谢清收回手来，毫无内疚或是同情地看着几乎要瘫倒在地上的曾城，这么说了一句。
“哦……”曾城竭力作出不是很难受的样子，但一时间仍然腿软得站不起来。
那条匕首所变成的游鱼所经过的脉络，都像被生生划开一般疼痛。
反倒是归入丹田之后，感觉倒不是很明显了。
曾城一边思索着，一边擦去额头的冷汗。
“谢院长，你刚才传给我的……是一道修元？”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