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发呆。
“谢院长，”文如锦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谢清，和他手臂上的猫，“这不是黑猫吧？”
“嗯。”
谢清以素来的淡漠态度答应一声，也不解释，就转回身去。倒是看似已经睡熟的小猫又动了动，一条尾巴拖了下来，像沾了墨色的一管粗笔。
“咪呜——”很满意的声音。
——你都满意了，我们还说什么？
众人互相看看，无奈地跟着回去，等待锦鲤大妖。
金老妖回转得很快，而且，想是在谢清面前毫不藏私，带回来的上品灵石令在青城山上见惯了宝物的林氏姐妹也露出了赞叹的目光。
“老祖……老……那个，前辈，不知够不够用？”金老妖的口气很谦逊，但神色中还是透出些得意。
能有如此丰厚的积蓄，也难怪他得意。
明元香在旁眨了眨眼，似乎被灵石幻化的光芒闪得有些头晕，转过脸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凌正阳和袁颖。
——原来被誉为天才的师兄，也会有这种惊喜的神态啊！
明元香一边暗暗想着，一边悄声问道：“凌师兄，袁师兄，我们……不是带的有灵石吗？”
时至现在，应该没有人想不到，谢清需要灵石的原因。
但一众弟子也知道，所谓天罗门的试剑大会，虽然最大的噱头是选剑的环节，而其实在那之前，各派也都会从天罗门带回本就约定好要打造的一批武器。
天罗门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每个甲子就为其他门派白白奉上精心打造的剑中神器？
莫如说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与各门派实打实的交易，是用那一批批品质虽称不上顶尖、但胜在数量的武器所换取的资源。
这也是天罗门虽修行功法乏善可陈，但一直跻身于神州五大门派之中的原因。
青城派有金光这种奇才，对普通剑器需求并不算多，却也不少。连金光自己也愿意每隔一段时间，就见识一下天罗门铸剑技艺的精进。
是以两位林院长这次带了多少交换剑器的灵石，众位弟子心中都是有数的。
正因为“有数”，对于明元香的疑问，袁颖便笑了一声。
“那你觉得，我们两手空空前往天罗门，又两手空空地回去，算干什么来着？”
明元香不禁“啊”了一声，恍然的同时又疑惑道：“驱动天舟，当真需要那么多灵石吗？”
“恐怕我们带的那些都未必够用。”回答她的是若有所思的凌正阳，“天舟所需的灵气大量而且必须纯净，所以谢院长才会跟那位金……老前辈要上品灵石。”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一种奇怪的气氛开始从众人中间蔓延开来。
——总觉得，很浪费的样子……
这是所有人无法宣之于口的念头。
弟子们犹记得初一乘坐天舟时，那种雄伟壮阔的感觉。甚至连其间路遇水晶罩和锦鲤大妖的种种惊险，回想时也变成了一种趣味的奇遇。
如果就此说天舟是一件浪费而奢侈的东西，恐怕谁也不愿意承认。
哪怕事实就是如此。
或许之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现下看到天舟需要补充的灵石的品质和数量，众人都会将它的耗费和即将从天罗门带回的武器做一个比较。
就好像一个出门进货的商人，在路上的花销比货物的价值还要高，这未免太不正常了。
……
直到一行人辞别了锦鲤和顾氏一族，重新坐到天舟上的时候，大部分人还在想这个问题。
连看到谢院长举重若轻地将上品灵石的灵气灌注进天舟，那种赞叹的心情都少了几分。
谢清倒还是不动声色，在简短地和林氏二人交谈过后，便恢复了一贯的沉默，独自站在船舷边上。
只是新取名叫做“乌圆”的小猫安逸地趴在他手上的样子，显得有些突兀。
心里从来不会存事的文如锦以一种蹑手蹑脚的姿态走了上来，突然“汪”的一声大叫。
似睡非睡的乌圆吓得一个倒栽葱，险些从谢清手上掉到船外去。
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但谢清伸手一捞，就将小猫稳稳地托了回来，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掐了一个法诀。
一道金光飞向文如锦，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唔……呜呜……”
众人看着这个惹祸精有口难言的样子，都不禁大发一笑。一直有些莫名尴尬的气氛便渐渐消失了。
曾城走到谢清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伸手摸了摸乌圆的耳朵。
惊魂未定的乌圆立刻“咪呜”一声叫，将身体缩了缩。
谢清立刻侧过身，让托着猫的那只手避开了。
曾城“咳”的一声，只得迎着谢清拒人千里的目光道：“谢院长，那个……天舟，一定要用灵石才可以驱动吗？”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已久，只因为之前同门的认同和鼓励，他才终于问出了口。
“嗯。”
尽管已明白了问话的含义，谢清仍然只是应了一声，等待曾城的后续。
同时他似乎不经意地伸出手，模仿着曾城的动作，碰了一下蜷缩着的乌圆的耳朵。
曾城眼睁睁地看着刚才不给自己面子的小猫抬起头，主动蹭了蹭谢清的手掌，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不用灵石，你想用什么啊？”刚刚恢复了说话能力的文如锦又凑上来，没敢再去逗猫，只是寻着曾城打趣，“难道用鸟拉着走？”
曾城却目光一闪：“也未尝不可吧？”
“你真能想！”文如锦哈哈笑起来，“你当这是马车那么容易？”
“我想的是……”曾城看了看他，又望向谢清，“若用真正驾云的方法，不知行不行？”
“你是说水法？”文如锦想了一想，点头道，“好像可以！”
“不但水法可以，风法也可以。”这一次连林琇琼也参与了进来，“只是节省灵石，便会耗费人力，只凭你们几个的修为，推动不了天舟。”
几个弟子听了，点头称是，不由得便顺着这个话题思考下去。
这本来也是青城门内的一种风气，并不墨守成规，也不轻信前人，无论师长、弟子，都可以随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只要有所思考，便值得赞赏。
谢清却在此时令人意外地开了口。
“云水篆，你会不会？”
之前向他提问的是曾城，因此这句话也是对着曾城说的。然而，似乎所有弟子都开始想这句问话的含义。
以水法为基础，遣水布云的符篆么？
尚不解其意的曾城，只是按照谢清的指示，在他身边的船舷上开始画起云水篆来。
符篆是内门弟子必修的一门功课，即便曾城是在场众人中境界最低的弟子，但六十多年的修习却令他对此再为熟悉不过，这一篆画得当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连旁观的林琇琼也在暗中点了点头。
但谢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说道：“继续。”
已经学会不违拗谢院长的意思，曾城依言而行。而且，因为渐渐悟到了什么，他尽可能将符篆整齐地在船舷上排列开来。
与此同时，其他弟子们也已猜到他在干什么了。
以曾城的境界，他仍然无法施法驾云，但借用这样的方法，他能够将天舟变成一座云驾。
不同于小孩子的玩意的、真正的云驾。
符篆，可以看作是修家将术法“暂存”起来的一种方式，除非再次施法激发，否则便无法使用。
但对于曾城来说，这样恰恰可以将不算太高的修为一次又一次叠加起来，直到这样的力量可以托举并驱动庞大的天舟。
六百四十二。
这是曾城最终在船舷上完成的云水篆的数量。
在画完最后一道符篆之后，他也累得一下子坐在甲板上，只顾喘着气。
看向谢清的目光显得颇为可怜。
他也知道谢院长才不会因此就对自己心软，归根结底，是自己先向谢院长请教的。
只是画符所耗费的力量，确实也出乎他的想像。看来小林院长说的不无道理，单凭一人之力驱动天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很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在他喘着气思索的时候，袁颖走上前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来吧。”
曾城看着这位被视作精英的师兄伸手掐诀，只一瞬间便激发了六百余道符篆。
船舷处水汽弥漫，迅速地聚集成洁白的云朵。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突然变得一轻。
操纵天舟的林琇莹立刻调整了术法，才使天舟不至于急速上浮。
而袁颖也顺势收回手来。符篆已生效，并不需要他再加以催动，余下的事情，大约就只有控制天舟向前行进了。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从曾城胸中升了起来。
这便是之前所说的那种、“变成鸟”的方法了。
而且，看袁师兄施法的状态，想来以自己这样的境界，也一样能做到。
诚然此时的天舟，仍然在借助灵石的力量前进，但比起之前预计的耗费，应该会低得多了。
真是从未曾想到的方法。
然而，他的耳边也传来一声冷哼。
林琇琼有些不忿地瞪了谢清一眼，才走到胞姐身旁，再也不去理睬任何人。
虽然谢清前后也没说几句话，但他的指点，却让几个小小的弟子便撑起了可以托载天舟的巨大云驾。
其中一个还未晋真传，只不过区区引气境界而已。
这恰是对林琇琼方才所下定论的反驳。
谢清并不知道这位小林院长在弟子们心目中的威望，而他也不是会考虑给人留情面的人。
正因为如此，林琇琼才会觉得分外气闷，但又无法和他争论下去。
天舟在一种微妙的僵持气氛中继续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