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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问剑亭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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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这个人,门派以外的人见到了,全都想不到他是主管铸造冶炼的院长。说给他们听,他们都不信。

倘若这人不是在青城山上,又穿着门内制式的道袍,而是身着儒衫、手摇折扇的话,便活生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相貌只能算是普通的好看,秀气甚至压过了英气,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但一双凤眼立刻给他平添了十倍的俊逸风流,令他整个人都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一种“坏”的气质。

就像戏文里那种,贫寒时跟乡间富家小姐私订终身、高中发达之后却又贪图权势、转脸不认账的“坏人”一样“坏”。

所以谁能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会是个打铁匠呢?

还是个天才的打铁匠。

金光手铸之剑不下千把,其中颇有一些流传于世,声名斐然。就连河西天罗门这样专精于炼器和机关的门派,都对其赞赏有加。

是以他提起“试剑大会去不了”,顾松龄委实怔了一怔。

“为什么?”

“我在给掌门炼剑,走不开。”金光还是一脸慵懒之色,嘴角边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令他说出的话也像是有些调侃,“到时候叫两位林师妹带队就是了。反正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光添乱。”

顾松龄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又整了整颜色,才侧身让出谢清来。

“我带谢师兄来选把剑。”

看见谢清行礼,金光倒是也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还了一礼。但刚直起腰来,便又变得慵懒不羁,还有点自来熟地挥了挥手。

“请谢师兄去问剑亭,尽管挑,我就先少陪了。”

他人站在门口说这句话,刚一说完,便嗖地钻进门去,并没给外面的两人留下任何回答、或者是反驳的余地。

顾松龄只好干笑了一声。

“这家伙,就是这个脾气。”

“嗯。”

顾松龄看着根本不打算接话的谢清,摇了摇头,认命地带路去问剑亭。

问剑亭名虽为“亭”,其实是一座二层的阁楼,伫立在从龙渊阁延伸出来的游廊尽头。

“金光的习惯,是将自己铸炼出的剑分为三品,倒和公认的评剑方法有些不同。”顾松龄一边径直上楼,一边道,“神州宇内以天罗门铸剑之术为最,他们便将剑分为三阶九品,三阶最高,三阶上品即为不世出的神剑。金光说他们太啰嗦,分上中下三品足矣。问剑亭楼下放的是中下品,上品在楼上。”

谢清并没有应声,甚至连听都没怎么听进去。只因他刚一进问剑亭,便已觉得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

即便是晋入内门的弟子,若修为稍差些,只怕也是受不住的。

然而在表面上,根本连一把剑都见不到。

这里跟书楼的布置有些相似,俱是一排排的木架,架上有匣,想必剑是放在匣中。

上到二楼,因有楼窗的缘故,楼内豁然明亮起来,但剑气也更加逼人,虽不出匣,已砭得人肌肤疼痛。

看来金光将上品宝剑放于楼上之说,并非妄言。

“能上到这里来的人,其实也为数寥寥。”顾松龄环顾四周笑道,“不要说弟子,境界稍低一些的教授,也无法在此长留,就不要说选剑了。”

“不过选剑之事,也颇有趣味:是不开剑匣,只以真识试探,倘若神与剑合,宝剑自会认主。”

谢清看了看顾松龄,见他一脸怂恿的神色,便点了点头,放出真识,去探木架上那一个个剑匣。

忽然“铮”的一声长响,剑鸣大作,宛若龙吟一般嘹亮,转瞬间便响彻云霄。

顾松龄目光一跳,不禁露出喜色。谁知笑容还来不及绽开,剑鸣声竟然一下子低落千丈,随即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松龄疑惑地看了看谢清,见他也一脸茫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走到木架前头,打开一个剑匣。

木制的剑匣完好无损,可匣中剑竟已变成了一堆形状扭曲的废铁。

他还心存侥幸,把所有剑匣都一一打开,这才发现这一层楼内所有上品宝剑,无一幸免,全都化作了熔得不成样子的铁疙瘩。

“呃,师兄!”顾松龄一把拉住兀自若有所思的谢清,“趁着金光那家伙还没来,我们快走!”

……

快走是走不了的。

不过金光除了对着一堆废铁心疼得直嘬嘴唇,也没有说别的话。

顾松龄想说几句话圆个场,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拉着谢清一起告辞。

颇有些灰溜溜的样子。

谢清一直没有说话,却在思索着什么,直到顾松龄跟他寒暄了几句离开,他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依山而建的楼阁拔地而起,峻奇秀丽。阁分三层,从外面看,最上一层应该是一方狭窄的石台,无法住人,只有观景之用。屋顶飞檐之下悬着一块原木横匾,墨色浓烈的三个字:、

通天洞。

这就是他的新住处了。

对于住在哪里,谢清并不挑剔。左右到了他这个境界的修道之人,既不吃饭也不睡觉,对起居之事要求极少。就算是白云洞那样的环境,也不过时时施些小术,让衣物干净些就好。

是以他只是打量了一下楼阁外貌,便毫不在意地走了进去。

和朝阳洞这种借天然山洞所建的屋宇一样,这里的地面上也铺着木板,挡住山石所生的潮气。除此之外,室内并无装饰,但平时所需的一些杂物,诸如乾坤囊、画符所用的笔墨和黄纸、门内寻常传讯的符箓、丹药灵石等等,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

这些东西便是都装在乾坤囊里也绰绰有余,如今摆出来,自然是给谢清清点的。

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块剑形玉牌,通体温润晶莹,一望而知是上好的质料。其上以正楷刻着“谢清”二字,正是青城派的本门玉牒了。

只不过这块玉牒既是刚刚送来的,看上去也不像旧物,应当是不久之前方才制成。想来过去的那一块,八成是在大战中损毁了。

谢清放下这些东西,直接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并未马上入定,而是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

以真识试探时,剑生共鸣,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后来剑为什么会毁掉了呢?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旧债未还,又欠下了金光的新债?

谢清摇摇头,目光却在身旁不远处捕捉到了一样东西。

是靳少兰送给他的那只草编的蚱蜢,因为放在角落的缘故,一时间竟没有看到。

谢清不禁好笑。恐怕也只有顾松龄有这般细心,连这种不起眼的玩物,都从朝阳洞给他原样送了过来。

他要这个有什么用?

一念及此,谢清倒心里一动,伸手入袖中,摸到了那根从不离身的竹简。

大约那位开明会喜欢这种东西吧?

尽管没有交谈过几次,但开明却是这山上能令谢清放下戒备的唯一一人。

而且他应该很寂寞……

谢清没有再多想下去,伸手提起那只蚱蜢,转身入了化境。

这一次开明正在海滩上踱步。

等谢清走近前,就发现他连鞋都脱了,裤脚卷起,袍襟塞在腰带里,赤着脚踩在细白的沙上,好像乐在其中地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你来了!”

还是一样的开场白,但高兴的感觉似乎更强一些。

谢清通常是个很讲礼数的人,在山上见到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同门,便是没话说,也会见个礼。

但他见到开明的时候好像就从来没有讲究过。

对方那种闲散随性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些都是多余的。

所以他直接就把手里提的那只蚱蜢递了过去。

“送给你的。”

开明看了看蚱蜢,又看了看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随即哈哈大笑。

“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一边问,一边像谢清一样、用手指提着蚱蜢的两根须子接了过去,笑得停不下来的样子,“你自己做的?”

谢清摇摇头:“一个小孩子送的。我没有什么用。”

“我也没有用啊!”开明丝毫不介意谢清生硬的言辞,边笑边打量着那还算精致的小玩意,“你打算下次来,看到我这里满地蹦的都是这个?”

谢清想像了一下那副场景,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开明看着他的脸色,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罢,便拍了拍谢清的肩膀,道:“来坐。”

两人像之前那样坐在了沙滩上,面对着海面,和永远不会升起的朝阳。

没等开明再说话,谢清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顾松龄送给他的那包糕点。

“这个你要不要?”

开明愣了个神,待看清了那上面的红签纸,一下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你这人!”他捧着肚子笑道,“你是来探病的吗?”

谢清伸出的手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思忖再三,正要收回去,却被开明一把就将纸包抢了去。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你别生气。”开明以一种哄孩子的温和态度说道。

这令谢清十分愤懑,倒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但如果他生气,他就真成了开明眼里的小孩子,也这令人无法忍受。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准确地撩起他的火气,还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谢清刚想起身,就被开明一把按住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这一次,开明诚恳地说。当谢清转过头望着他,就看到他带着微笑却又认真的脸,“我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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