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在水中闪耀着。
这令一片空茫茫的水显得奇异起来。
照理说,既然此地全由坎水构成,便不该再有其他不同质之物。
倘若像震位那般是自然景象中满布天雷,倒也罢了。
可是水中又能有什么?
难不成洛书嫌这阵法单调,还养了几条鱼吗?
燕雪峰百无聊赖间,不禁胡思乱想。
晏宁看了一阵,却下了定论。
“是火光。”
水中怎么会有火?
这也不符合相克相生之理啊?
“什么相克相生!”晏宁摇头道,“能用‘大畜’当面骂人的人,怎么会让你在她的阵法里找到相克相生的道理!”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那道光的近前。
此时看得清楚,正是一缕明亮的火光,带着真火炽烈之意。
晏宁目光一亮,一把抓住燕雪峰的手臂,道:“我们走!”
走?走哪里去?
燕雪峰还在纳闷,只觉得臂上一紧,两人竟迅猛地向那缕火光一头扎了进去。
细如发丝的火,一息之间就在眼前膨胀起来,宛若一道顶天立地的巨大门扇。
这并非火光有所变化,而是两人真身化形,硬生生“钻”进了火光中去。
四周蓦地变为白亮刺眼的一片,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待看清之时,无处不是奔腾的火焰。
不用问,这是从坎位又转到了离位了。
火焰虽猛,但以二人的修为,就算不掐避火诀,也伤不到身体发肤,只是火烤得有些难受罢了。
晏宁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晏长老,”捉住晏宁这个动作的燕雪峰急急发问,“可是看破此阵了吗?”
兜兜转转了半天,竟连八卦方位还没跑全,要是不能强行破阵,还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去。
即令燕雪峰没听到宇文明珠临去那番话,也开始心生急躁。
——倘若他知道,还有二百多快三百座这样的阵法在后面等着,不知道会是什么脸色。
晏宁突然有点恶意地想。
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
“燕掌门对方才那一缕火怎么看?”
“火?”燕雪峰想着那突兀地出现在水中的火光,凝神思忖。
按照之前走的几个方位,这阵法是不会给人任何提示的。
否则的话,哪里还是困敌的阵法,岂不成了小孩子做游戏么?
可是以洛书的心思,又不该留下这种明显的破绽才对。
破绽——这是燕雪峰觉得最为可能的事。既然是附会八卦之象、生搬硬凑的八个方位,那么在凑到一起的时候,难免有衔接不紧、彼此漏泄的地方。
可这个猜测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谁知晏宁立刻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
“那、那她为的是什么?”
燕雪峰心里想着洛书的为人,怎么也不觉得是她的疏忽。
要是故意引人上钩的呢?却也不见什么后招。
俗世间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令人摸不着头脑,这话用到女修家的身上,倒是一样适合。
晏宁也摇了摇头,环顾着四周,似乎想再找出通往下一个方位、亦或出阵的方向。
“现下还说不好。但目前看起来,我们还要再等。”
“等?”
“不是站在这里等。”晏宁沉声道,脸色凝重间,倒也没有太多紧张,“继续走下去,总能等得到机会。”
……
日月轮转,已是整整两天两夜。
宇文明珠百无聊赖地向四周张望,只看见在明亮日光照耀下、空无一人的院子。
不对,空无三人。
这本来是他的吩咐,除非掌门归来,否则十天内任何人不得进入荐福宫半步。
但,真的很无聊。
宇文明珠看着站在身旁,一直纹丝不动的洛书。
师姐的定力当真是好。
宇文明珠思忖着,倘若换作是自己在此间主持阵法,两天甚或是十天,倒也熬得起,只怕神色态度上不会像这般古井无波。
看来包括自己在内、这些魔教之乱后成长起来的院长和教授们,终究比老一辈的师兄师姐差了成色。
况且洛书此时并非真正入定,她的全部精神都投入在殿内阵法之中。
二百七十三小阵,除去开始时作为引子的小阵被天雷绸卷所破,其余仍在如常运转。陷入阵中的那两位,不论耐不耐得住性子,也只得随着洛书的调度,一阵一阵地冲下去。
一味前行固然是不行的——他们会很快发现,自己始终在一座小阵、甚至只是小阵的一个方位内兜圈子。
但后退也未必是出路。
在一阵之中记下的八卦方位与变化,到了下一阵,又会有所不同。
除非力量大到能够一举毁掉二百七十二座小阵,否则,他们就只能在这庞大的迷宫里绕来绕去,直到侥幸绕出来。
这还没有算上,每当他们似乎要触碰到阵法的某些规则之时,洛书便会及时予以变化,令其摸不着头脑。
这位师姐的促狭,看来是全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宇文明珠曾经私下计算过,这种打着“八卦本象”旗号、却跟八卦方位和相生相克没有半点联系的阵法,到底有多少种排列可能。
五千零四十种。
荐福宫大殿内“区区”二百七十三块青石,放不下这所有排列之十一。
那么阵中人想要借此找到什么规律,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看起来要这么一直无聊下去,直到掌门师兄归来了。
宇文明珠刚刚想到这里,就看见洛书似乎动了动。
其实她身体都没有动,只是眉梢微微抖了一下。但在这么久的静止之下,仅仅是极轻微的动作,也立刻被宇文明珠察觉到。
“师姐,怎么了?”宇文明珠立刻问道。
比起公开场合称呼的“洛书院长”,这句话更带了些亲密的意味。
洛书并未回答,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但宇文明珠还是看出,她的眼中浮现起一丝……恼火?
就像是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却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泥的那种恼火。
然而,除此之外,阵中并没有丝毫动静。
她到底在生气些什么呢?
宇文明珠还没想明白,却听到洛书静静地开口。
“答应我一件事。”
“是。”宇文明珠立刻应道,心里开始觉得些许不安。
“无论发生什么——”仿佛因为精神都集中在阵法当中,洛书的语声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我在,你就不要插手,也不要让任何人插手。”
“这?”
宇文明珠目光蓦地紧缩,那种不安的感觉迅速扩大,蔓延到了整个胸膛。
但还不等他回答什么,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爆响。
响声不大,充其量就像是山下孩童们放的炮仗,只是在一片寂静的院落中,显得分外清晰。
大殿之内突然就有了亮光。
两个人影相携从殿中走了出来,看他们的神情,有着压抑不住的得意。
晏宁好歹还老成些,燕雪峰那个样子,若是有尾巴,还不要翘到天上去!
宇文明珠心里陡地一沉。
师姐的阵被破了?
这怎么可能?
晏宁很端正地拱了拱手:“洛书院长阵法精妙,我们实在是侥幸了。”
“嗯。”洛书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想理会对方的客套,还是顺势在肯定对方所说的“侥幸”。
晏宁倒没有计较,继续道:“之前洛书院长曾经说过,只要过得了这一关,便为我引见谢清院长。”
宇文明珠刚要开口,想起洛书适才的嘱咐,便将话咽了回去。
洛书只是“哼”的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看起来像是要耍无赖的兆头。
燕雪峰觉得不妙,立刻附和道:“不错,洛书院长所说,我也是亲耳听见的,可以作证。”
“你?”洛书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一直落在晏宁身上。方才那一纵即逝的恼火已经看不到了,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口头随意道,“你算什么?好生收着你那幅破画,站到一边去。”
“洛书!你未免太过嚣张!”
燕雪峰忍无可忍地怒喝了一句,立刻被晏宁拉住了。
“燕掌门,我们不是来做口舌之争的。”随即又向洛书拱了拱手,“请洛书院长不要食言。”
这人还真是沉得住气——宇文明珠想。
修道之人,总是看心性的。心性越平稳,不免修为就越高。
恐怕是个棘手的对手。
洛书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看晏长老心思虽然细密,耳朵只怕不好使。”
“什么?”
“我是说,晏长老要先过‘我’这一关!”洛书朗声道。她素来不爱笑,此刻虽然目光明亮,脸上仍是一无笑容,只有语气中带着一种兴奋之意,“只要我不死,你们休想见到谢清!”
话音未落,她伸手向空中一招,一把通体红光的七尺青锋已持在手中。
“疯妇!”
燕雪峰吃了一惊,急唤出自己的剑来,眼角一瞥,见晏宁也已手持长剑,神情郑重,才放了点心。
毕竟双方在场都是二人,总还没吃了亏。
只是这青城派上下耍无赖的风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这个念头还不及转完,红光一闪,洛书手中剑已飞上半空。
“师姐!”
燕雪峰只听到宇文明珠喊了这么一声,跟着眼前的院落、大殿,远处的青山白云尽皆不见。
身所在处,阴风怒号,杀气如刀,四周一片昏惨惨不辨天地的景象。
正是一座杀劫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