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的车缓缓开进老宅院子里的时候,那年才刚过十七岁生日的晋衡正板着张臭脸推着自行车从家里准备出门。
比他明显年长了几岁的晋淑一脸无奈地从他后面赶忙追出来,之后好说歹说地才拉住这个刚在家和自己爷爷大吵了一架的家伙,又把他手里的自行车把手给抢了过来。
“我说你今年都多大了,能不能稍微懂点事……老爷子让你出国也不是想害你,去外面历练几年再回来对你将来的事业总归有帮助……”
“不想学商?那你想学什么……这不是早和你商量过的吗……你好歹也听爷爷几句吧,他现在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再说爸妈都已经……”
“我?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晋衡……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能决定我的人生,是因为我已经有这个**承担责任的能力了,你才多大?你思考问题的时候想法根本不成熟……”
两姐弟这么在院子门口语气相当不好说了几句话,晋衡从头到尾都冷着脸抗拒去听,晋淑则拉着他苦口婆心地坚持说。
虽然实际效果并不理想,这会儿还相当年轻气盛的晋衡也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可是话说到嘴边,脸色明显不太好的晋淑还是叹了口气,又难得带着几分焦急和严厉地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而且你想过没有,明明当初失去爸和妈的,不止你一个,我和爷爷心里也都很难受,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有你,能一直将你自己不好的情绪随便发泄到我们身上……因为我和爷爷都是你的家人,所以我们才能够始终把你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包容你,谅解你,可是晋衡,你总有一天是要有自己的家庭,有你应当保护的人的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事不关己,学会为别人勇敢地承担些责任起来啊——”
……
晋淑的声音到这里截然而止,老董的车,晋淑和那些嘈杂遥远的声音都像是抓不住的暗红色光点一般在眼前一点点消失,最终只有阴冷的狗巷,奇怪的狗人和始终挡在他面前的那道身影还残留在眼前。
而等刚刚不知为何晃神了几秒的晋衡低头疑惑地看了眼自己布满血迹的右腿,又抬手揉了揉他莫名发昏发胀的太阳**,他便听到对面那刺耳的女人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那小贱种身上的皮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可我倒是更想知道被我这干儿子死活要护在身后的活人是件什么好宝贝,不如你先将这宝贝大方点送给我吃了,然后我再告诉你那孩子的皮现在在哪儿吧,祟——君——殿——下?”
狗母的话音落下,狗巷内有那么一瞬间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背光站着的秦艽低着头一声不吭,旁边明显也有点怕那狗母的母狨则神情担忧地在他身后小心拉了拉的他的手。
而那睁大着眼睛窥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狗母看面无表情的秦艽始终不回答自己,只将身子骨软软地歪倒在轿子上撑着头,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油腻发光的下巴满怀恶意地笑起来道,
“咦?怎么都不开口说话了?是不是瞬间觉得心动了?确实呀我的儿,这是笔多划算轻松的买卖啊,把这么一个活人送给我吃了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以你的为人和胆识,本不应该这么迟疑不定啊?还是说你去墙外头呆了几年,也开始学了人婆婆妈妈的那套回来了?”
“可你忘了那些人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你那时才多大呀,被那歹毒的妇人用尖针扎穿了手背,疼的可是满地打滚啊,还有一回是怎么着?你的那张丑脸好像是被养你的那户人家的孩子用胶水还是浆糊什么的黏上了毛发撕都撕不下来吧……哦,也是那时,你才养了你身边那只丑不可言,看着让人作呕的狨吧哈哈?”
“……”
哪怕秦艽根本没有开口说话,晋衡也看出来这一瞬间他确实因为狗母的这番话而情绪不太对劲了。
平时最漂亮的母狨被狗母这个老妖婆说了句丑陋的简直让人作呕,顿时自卑地低下头又捂住脸小声啜泣了起来。
原本作为他们之前口中交换条件的晋衡见状先是明显一愣,接着他也没心思去注意别的,因为相比起这个,他明显已经被狗母刚刚说的那个莫名有些耳熟的故事给吸引住了。
可遗憾的是,接下来狗母并没有再针对那些往事再继续刺激秦艽,只是又故意挑着些恶意十足的话诱惑并劝告了这今晚显得格外弱势的祟君了几句。
而本因为刚刚心那点意外发现而有些心神不宁的晋衡闻言当下赶紧撑着墙站起来点,接着他先是稍微往前了几步挡到了被狗母欺负羞辱了半天的秦艽面前,又避开秦艽抬起头看向他的奇怪眼神把蹲在地上哭得有点可怜的母狨单手抱到怀里,这才冷下脸斟酌着词句忽然出声道,
“狗母娘娘如果想吃我,为什么只问旁人却不直接来问问我?”
“问你?哈哈?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站在这儿和我说话?”
明显十分轻蔑地看着眼前身形清瘦的晋衡,只要到了晚上是个睁眼瞎的狗母并没有看出晋衡的真实身份,只当他应该是依附着秦艽才能进来这儿的普通人,隐约还能看出瘸着条腿肯定不足为惧。
可晋衡闻言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抬起淡色的眼睛,随后在打量了一圈这狗巷里团团围住自己的狗子狗孙后,才显得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道,
“1那娘娘的父亲呢?他配和您说话吗?”
一听到晋衡这话愣住了,狗母在人间活了几百年,向来是仗着自己道行高深,所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乍一听到晋衡提起她自己的父亲,她瞬间没忍住变了脸色,又沉下脸阴森森地冷笑着开口道,
“你……在说什么?我父亲?你今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见过我父亲!!你恐怕连他的名讳都——”
“您的父亲不叫黑狗叟吗?”
“你……你……”
“北宋年间,潮州有恶狗夜半杀主占屋,多年都未有人发现,后有一日,一方士孤身从洛阳来,以手中姓书将这恶狗一家都镇压在万家姓中,只唯独偷跑了一条未足月的/母/狗,您的母亲还有一窝兄弟姐妹早都在百年前被人活活打死,只有一个年迈的老父如今还被老祖宗日夜看管着,不过后腿被彻底打断了哪儿也去不了,夜夜都哀嚎着想见见自己的女儿,狗母娘娘现在想还见见您垂死的父亲吗?”
一向话都不是很多的晋衡一旦真的主动开口刺激起人来,那效果还是挺可怕的,至少本来还看着还挺镇定的狗母瞬间惨白了脸色,接着她也顾不上周围还有自己的子孙后代看着,猛地抬起自己那一手鲜红的指甲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我呸!你这个无知小辈休想蒙我!你以为我会被你这几句话给彻底吓住吗!!你要是……你要是敢将我父亲如何!我定要将碎尸万段!杀你满门!一个不留!!!汪——呜!!!”
说到最后,喉咙里的恐怖狗叫声都快控制不住了,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被逼到这个份上的狗母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晋衡和秦艽,显然是真的乱了阵脚,挥舞着身后漫天散开的仙女纱要活活勒死他们。
而一把拿起边上拐杖将那些比钢丝还锋利的仙女纱几下打退,又活生生削断了两个替狗母抬轿的公狗的脑袋,原本是想故意激怒她的晋衡象征性抬手示意身边的秦艽先不用开口,随后才将怀中委屈巴巴抹着眼泪的母狨让秦艽帮忙抱着,又神情冷漠地冲面容扭曲的狗母开口道,
“娘娘现在这张丑脸,倒也的确算得上丑不可言,看着让人作呕。”
“……”
一口气帮身边的两只都出了把恶气,伴着狗母娘娘和一众狗子狗孙气到汪汪大叫却不敢靠近他们的叫骂声,秦艽和母狨一时间表情相当一致地看着骂起人来简直能把死人都给气活的晋衡,过了会儿,软烟罗面纱后的秦艽才没忍住抱着怀里的母狨低头笑了起来。
而其实很少会这么和人说话的晋衡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笑声也只是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随后他先是靠近些秦艽,又用手按了按下自己腿上的伤口保持住脑子的清醒才缓下声音开口道,
“别怕她,不去看她的眼睛好,今天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幻觉,她的声音会让人想起心里一直想逃避的事情,看看她旁边那些狗好了,他们不是人,都是狗,整条巷子也都是假的,记住这几点没事了。”
因为晋衡的话而略微抬起了先前视线明显都有些模糊不真切的眼睛,等亲眼看着那些趴在地上的人都渐渐变回了一条条浑身脏污的狗,脸色不太好的秦艽才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又慢慢凑到晋衡耳边回了句谢谢。
而感觉到他嘶哑难听中其实也有一丝丝熟悉感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很近,打从刚刚起心神不宁的晋衡也没心情去想别的,直接下意识躲开了些他的靠近,过了几秒才忽然盯着秦艽的眼睛来了这么一句道,
“你现在还经常逗留在人间吗?”
“恩?”
“她刚刚说的那个——”
话没有说完自己停了下来,再次在心中否定了某个不太可能的猜测的晋衡低头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接着他先是从自己的袖子里取了根红绳子出来绕到秦艽的手腕上,又示意秦艽看了眼还没有发现他们彻底清醒过来的狗母后才皱着眉缓缓冲他开口道,
“今晚彻底走出巷子之前,不要再随便解开了,我原本不能在这儿用太多次姓书,不然老祖宗们会发现我和你之间太多的私下来往……接下来我会用她父亲的事把狗母先引到东边的庙里去,她真正的观音像法身也在我手上,所以我有办法能杀了她。”
“观音法身?”
“恩,她的法身被收破烂的偷走快一百多年了,狗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不然她不会只是用这样的障眼法吓唬人,狗是人,人是狗,说到底活人会对那些野狗产生畏惧,是因为从视觉上把他们当成了和自己一样人,我们刚刚进这里的时候,已经被这里和外面完全颠倒的一切给骗了,待会儿你自己趁乱抓住玉女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金童的尸体之后我会再送到鬼市上去,两次人情今晚一并还给你,以后没什么事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原来是这样……可姓师为什么忽然又愿意帮我了?”
“……”
因为秦艽的问题而忽然间沉默了一下,眼看着那些拿着棍棒菜刀的恶狗越来越逼近他们,板着脸的晋衡也明显不太想解释太多。
可是最终在拿出袖中上次给祟界也同样带来过一把大火的黄氏姓纸,并准备和他彻底分开前,脸上带着白无常面具的青年还是皱起眉看向一边,又直截了当地来了这么一句。
“因为祟君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之前也曾经这么觉得过,不过我同样确定你不是他……我很不喜欢看到别人随便地去侮辱那个人,更不想看到他因此不开心的样子,是这样,可以了吗?”
……
狗巷内的火烧的越来越旺,墙外的火警警报声几分钟前已经刺耳的响起,而真正的狗母法身则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只有浓郁的火烧狗肉味道在沿着整条巷子慢慢散开。
晋衡刚刚以一人之力打退了大半恶狗之后,自己引着彻底发怒起来的狗母跑向了巷子深处,只留下秦艽一个人在这里应付剩下来的一半狗子狗孙。
火光中,高举着一把菜刀的母狨追着一条侥幸逃脱的黄狗大步地跑出来,随后那颗狗脑袋伴着母狨从后面尖声大笑起来的声音被狠狠地砍断在地。
“……狨,别玩了,先去给我把那个狗丫头抓进来。”
见状靠着墙慢悠悠地扯了扯嘴角,从头到尾漠然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秦艽低头留意了一下红绳的那一头应该已经彻底离开自己的范围也听不见这里的动静了,这才挥挥手冲母狨下了这个命令。
而满脸都是鲜血的母狨当然也不满足于只要这群狗的这几个脑袋,先是冲自己主人提高声音兴奋地叫唤了一声,接着便蹦跳着去外头把那个已经吓得躲到灶台底下不敢出来的‘玉女’给一把抓了进来。
“你这条诡计多端的毒蛇——今天晚上故意带着厉害的外人来害我们——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让我妈扒了你们的皮——啊——我要让我干哥哥张秉忠杀光你们——”
疯狂地裂开着一嘴黄色的獠牙要扑上来咬他们,‘玉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靠着自己母亲作威作福的小母狗,所以嘴里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被俯下身踩住她后腿的秦艽给掐住了脖子。
不过也是此刻近距离嗅到秦艽身上那股血腥阴森的味道才有点害怕地发起了抖,气焰嚣张的‘玉女’接下来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因为她的话而忽然笑了起来的秦艽在她恐怖尖锐的惨叫声中,活生生用手把她那张自己找了许久的脸皮给撕了下来,随后才冲里头那张血肉模糊,哀声惨叫的狗脸开了口。
“……我当然要故意带着厉害的外人才敢来害你们,不然我也弄不死你妈,杀不了你啊。”
话音落下,被秦艽一抬脚踩断脖子的小母狗便彻底咽了气,一瞬间,鲜血,人皮和狗肠道内的排泄物的恶心味道杂糅在一起,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而到这里才算是终于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大患,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的秦艽先是把手上的那张人皮随手丢给了身后的母狨。
等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慢慢擦拭了会儿自己的手,站在一堆死狗面前的秦艽才像在回味着什么似的舔了舔带着血的嘴唇,又指了指自己的舌头随口询问了面前的母狨一句。
“狨,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吼——吼看——吼看——”
蹲在地上的母狨很给面子地给他鼓起了掌,秦艽见状点点头站了起来望了眼晋衡刚刚人一点点消失的巷口,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一步步地领着身边的母狨往巷子外边走去了。
“不管了,以后总有机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你去把张长声那小子弄醒,算算时间我们可都好久没回去了,也是时候……再去祟界看看我那秉忠弟弟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