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个多风少雨的春天,成浩总感到没有来由的烦躁。他常常无端地冲着某一件东西发火,骂了半天出够了气又觉得更加无聊,心里像塞了团乱麻那样不舒服,想不清道不明,最后除了朝自己还算结实的胸脯拍几掌外,真是没别的办法了。
这天中午没有事情干,成浩睡了一觉。还在睡梦中,他就被一阵呛人的烟雾弄醒了。他现在所在的地方邻近工业区,南边伫立着十几家厂子,有几十个大烟囱整天咕嘟咕嘟冒黑烟黄烟,一刮南风,黑烟黄烟就像引爆了的原子弹那样,蘑菇云可着劲儿往这边飘。成浩租下的这间房子门窗关不严,那种呛人的烟尘颗粒就格外垂青他。他想这可能是他心情烦躁的一个原因。正想着时,鼻孔里痒得难受,他使出吃奶的力打了几个喷嚏,翻身下床,打开房门。外面原本阳光明媚,可满天的烟雾使空气显得肮脏不堪。成浩倚着门框点上一棵烟,狠狠吸了两口。门楣上方木牌上的“成浩摩托车修理部”几个红字已变得斑斑驳驳,像公共厕所里的脏迹。街对过卖包子的刘大有看了成浩一眼,嘴巴一呲,露出两颗玉米状的金牙。成浩说:“老刘,你的人肉包子,生意怎么样?”
刘大有并不恼,反而高兴地说:“我他娘的要是真卖人肉包子,没准儿生意挺兴隆。这年头,想吃人肉的人有的是!”
成浩一琢磨,觉得刘大有的话很有一点道理,心想以后不能再瞧不起刘大有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算得上半个哲学家了。刘大有本是乡下人,因为超生了两个孩子,家里的老屋给村里扒掉了,耕牛也充公了,他就携老婆孩子来到城里,租房开起了包子铺,一晃七八年了,算得上半个城里人了,腰包也鼓起来了。去年夏天,刘大有从老家请来个叫小萍的村姑帮着干活,没多久二人就爬到了一张床上,有时还偷偷溜到成浩的房子里苟合,当然每次都忘不了给成浩捎两斤肉包子来。事情被老婆察觉后,他那高头大马的老婆一脚就把村姑小萍踢出了门,从此对成浩也爱理不理的,仿佛成浩勾引了她男人。
刘大有把一笼蒸好的包子端下来,然后远远的朝成浩甩过一支烟。成浩问:“嫂子呢?”
刘大有摇摇头:“进货去了。这娘们原先傻逼一个,如今跟你们城里人学精了,天天像防贼一样防着老子。如果我早两年来城里,哪能轮到她钻我的被窝?还是你好,一个人过,没人管没人问,多他娘自由。”
成浩说:“你行了,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嫂子多能干,在城里根本找不到这么能干的。”
刘大有撇撇嘴说:“兄弟,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哪怕她顶得上你的李欣宇、任小蕾一根手趾头,我也没啥抱怨的。”
李欣宇和任小蕾都是成浩的女朋友。成浩说:“别他妈瞎猜,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我不像你,见了女人就想抱人家上床。”
刘大有急赤白赖地说:“咦,咦,还想骗你老哥我不成?我就不信,你们到了一块光动嘴不动手。世上哪有不吃腥的猫!”
成浩辩解道:“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们没做违法的事。”
一阵南风挟着烟尘刮来,成浩不由咳嗽了几声。他将烟蒂甩得远远的,抬头看了看南边仍在喷着浓烟的大烟囱说:“在这地方呆着真他妈倒霉,早晚要生癌。电视上天天叫唤治理环境污染,真是骗鬼。狗日的烟囱,等着吧!什么时候老子拿炸药包炸了你们!”
听了成浩的话,刘大有嘿嘿笑起来,说:“兄弟,你们城里人就是怪。城市没有烟囱还叫城市吗?乡下没有烟囱,你们赶紧去乡下吧,咱们换换地方。”
成浩懒得再跟刘大有拌嘴,说:“今儿个怪了,一个来修摩托的也没有,纯粹想叫老子喝西北风嘛。”说完,返身进了房间。
成浩原先并没想到要开这个摩托车修理部,去年春天,在倾城夜总会当服务员的任小蕾提醒他说,你整天晃晃悠悠吃闲饭,为啥不找点事干?难怪你爹妈不给你好脸色看。成浩说,别提他们,一提他们我就心烦。又说,妈的,天底下的好活儿都让**养的占去了,你说我能干啥?说话间,正巧一辆摩托车在他们面前熄了火,骑车人鼓捣了好一阵,不见起色,急得直冒汗。任小蕾一拍巴掌说,对了,你学修摩托车。我表哥就在老家的县城里修摩托,挣了不少钱,盖了五间大瓦房,年底就要娶媳妇呢!
成浩想,街上的摩托真是多起来了,像掐了头的苍蝇那样四处嚣张,没准儿修理它们是个不错的主意呢。于是,他就听了任小蕾的话,把自己先前在厂里做工时攒下的一千块私房钱拿出来,到北郊的一家技校刻苦钻研了三个月,结业后,就租下了这间门头房,凑合着鼓捣摩托车。
成浩的手艺进步很快,他原先在机械厂做工,对技工活儿不陌生。但生意却是不冷不热,因为这地方不是繁华地带,再就是大街上的修理铺太多了,而摩托车的质量越来越好,活儿少是自然的。不过,每日的进项保证他抽烟喝酒没问题,成浩基本知足了。他对任小蕾说,我从没想过我这辈子会发财。你睁眼瞧瞧,现在发起来的有几个好人?像我这样的好人要想发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类似这样的话成浩又对漂亮姑娘李欣宇说起过。李欣宇像刚认识似地仔细打量他两眼,说那可不一定,你天庭饱满,招风大耳,我觉得你将来能发财。成浩笑了,说难得你这么高看我,我这人表面上不像个好人,其实心肠挺软,一个软心肠的好人怎么能够发财?李欣宇说,谁说好人发不了财,我就比你有钱,难道我不是个好人吗?成浩忙说,我没说你不是好人嘛,再说,你那点钱离大款远着呢。李欣宇说,这倒是,我还得继续努力,朝女大款的目标迈进。
李欣宇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居民小区里,每次出门,这儿都是必经之地。她骑一辆豪华木兰摩托,戴着头盔,加上她长相、身材极为出众,很是惹人眼目的。她找成浩修过几回车,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李欣宇起先是省艺术学院表演系的学生,据说因为上学期间同外国人来往,做了出格的事,被校方开除了。李欣宇有一次颇为伤心地说,如果学院不开除我,说不定我也成名角了,我的同学里已经有人获过国家级大奖了。妈的,都是院长那个老混蛋臭流氓捣的鬼,他想睡我,我不同意,就找借口收拾我,其实我那点事算啥呀,学院有多少人傍大款呀,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专门给我难堪。成浩就哄她说,院长是为你好,怕你染上艾滋病。再说,你们女的成了名演员又能怎么着,还不照样给男人当床垫,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至少在咱这小城市,你是女一号。边说边趁机在她身上的某些部位摸了两把。
李欣宇回到这个城市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在社会上游荡。谁也不清楚她都干些啥,但成浩能猜个**不离十。一个敢于同外国人动真家伙的女孩子,又是艺术学院学过表演的,在这个地级城市里,简直鹤立鸡群一般,她想做什么,没有做不成的。成浩知道像李欣宇这样经多见广的女孩子不可能成为他的老婆,所以同她来往起来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并不投入太多的感情。更多的时候,成浩趁李欣宇路过时说几句荤话,开开玩笑,有时李欣宇也进他的修理铺坐坐,有时他们逛逛公园看场电影什么的,偶尔也进一次馆子,虽说每次都是李欣宇抢着付账,说她挣的比他多,但成浩死活不同意,说你这是瞧不起我,我虽是个穷光蛋,一顿饭钱还付得起。成浩觉得和李欣宇保持这样的关系也不错。如果他实在被李欣宇撩拨得熬不住,还可以找任小蕾放放火,反正任小蕾不在乎。
成浩在他脏兮兮的小床上躺了一会,仍是不见有人来修车。他想今天霉气了,居然一桩生意也没有。外面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二氧化硫什么的毒气不停地往小屋里灌,他又不能关门,怕误了生意。百无聊赖之际,他打开靠墙角放置的那台老式的十四英寸黑白电视,不停地换台,本来就收不到几个台,画面又极不清晰,他拨弄了一阵,就停在本市电视台的频道上,懒得管它了。因为信号发射距离近,这个节目能凑合着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