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李秋水在家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像生了场大病。她什么也没对赵冬说,只说当妈的真是无用,不能给你带来幸福,你骂啥我都听着,你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出去作践自己,不然对不起祖宗。赵冬哭着说我没有祖宗,我的祖宗是钱,是艺术,但它们都没了,我还能干什么?你干脆拿刀杀了我吧。李秋水狠狠心说,你放心,我就是出去卖×,也要挣钱供你上学。我还不算老是不是?赵冬捂上耳朵说,我不想听这些。
第三天,李秋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蹬着三轮车出摊。路过老康的摊子时,她没同他打招呼。她看到老康蹲在一堆西瓜前,头压得低低的,像在为谁祈祷。
赵冬现在又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孙郭先生身上。她认为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后悔没有及时献身给他,说不定他真的能帮我上学或是给我一次上镜的机会,她想。这天傍晚,她趁母亲未回家,赶紧冲了个澡,化好妆,骑上自行车直奔黄河大酒店。她在总台往孙郭先生的房间打电话,没人接。服务小姐告诉她,孙先生外出拍电视剧了。
“拍戏?”她急问,“拍什么戏?”
服务小姐顺手扔给她一张当天的晚报。她翻到文化版,看到右下角登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说是八集电视连续剧《命若秋水》开机仪式昨日在某县某镇举行,这部电视剧主要反映被拐卖妇女的命运云云。剧中主要角色分别由任蕾、阎妮、方小艺扮演……
赵冬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任蕾就是那天突然闯进孙郭房间的那个女人。她丢下报纸,感到浑身的筋骨仿佛都折断了。她像个梦游症患者,惨白着脸走出酒店大厅。
外面已是华灯璀灿。她没有流泪,也不觉气愤,只是感到空洞,无边无际地空洞。在酒店门前的广场上,她和不少打扮光鲜而俗气的年轻姑娘迎面相遇,显然她们大都是**。她想,我和这些烂**有何区别?自古以来,有的女人既要当**又想立牌坊,更是恶俗。还有艺术,艺术和**又有何区别?还有那个对艺术狗屁不通的孙郭先生,我操,这JB男人,太坏了,你他妈成不了张艺谋,我他妈也当不上巩俐,大家都悠着点吧……
她朝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尾随她走了一段。她闻到一股刺鼻的男用香水气味,便回过头,嫣然一笑。那人说,小姐,开个价吧。
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拖长声调说,滚开,你这个JB男人。那人一下子矮了半截,居然一声未吭抬脚就溜。她按捺不住情绪,又冲着他仓惶的背影喊,国家眼看就要被你们搞糟了,你们这些混蛋!
回家的路上,赵冬心里平静了许多。
十一除了那张《卡萨布兰卡》的剧照,赵冬把房间里所有明星的照片画报都取走了。她的小卧室顿显清爽。
现在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家睡懒觉,她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没了兴趣。她的母亲李秋水每天更是早出晚归。如果不能为女儿凑齐学费,李秋水觉得这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
炎热的中午,没有一丝风。赵冬几乎全裸着身子吹电扇,仍是不解热,身上水淋淋的。她骂着狗娘养的鬼天气,下楼买冷饮。路过一个街角时,赵冬突然看到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坐在小马扎上,守着那个小小的烂摊子。烈日像箭簇,透过一棵杨树稀疏的叶子,射在李秋水身上。这么热的天,李秋水仍不愿回家,她不想放过任何挣钱的机会,多挣一分是一分,多挣一毛是一毛。此刻,李秋水正在啃一个馒头。每天早晨出门前,她预先把午饭给赵冬做好,自己就带一个馒头和几片咸菜当午饭。
有个骑车路过的人想买一盒烟,李秋水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接钱,递烟,找零,然后在裤子上拍拍手,拿起半个馒头接着啃。赵冬扶住一棵树,久久望着她母亲的侧影。母亲已经摆了两年地摊了,赵冬不记得到她的摊子前去过。一次也没去过。赵冬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一股东西涌在喉咙口,老想往外冲。
李秋水艰难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拿起脚边的一个绿塑料瓶子。那个大瓶子原先盛着雪碧,赵冬喝干了雪碧,李秋水就用它盛白开水。李秋水猛灌了几口水,然后讨好地问一个过路人想买点啥。赵冬不忍再看,扭头往家的方向走。她发现手中的两只冰糕已经融化得不像样子,就厌恶地扔掉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