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非很清楚, 这世上能让霍宁珘看重的人没有几个,霍四爷绝对算其中一人。别人说的话不管用,但霍四爷说的,七爷却会听上一听。
他相信霍四爷也绝不会希望弟弟误入歧途,便想给四爷旁敲侧击一下,却又不敢说得太明。很是伤神。
霍宁珩见到来敬茶的陆莳兰,倒是笑了笑,让她坐在一旁,随意聊了几句。
以霍宁珩的敏锐,自是一眼看出陆莳兰的心神游离。她的人虽是坐在这里,心里却满满装着别的事。
陆莳兰待人接物一向妥帖,能令她如此表现,看来是与先前的离开有关, 与自己的弟弟有关了。
谢遇非倒是有些诧异。他知道霍宁珩性情虽然不冷,但绝不是好接近的。便说:“槿若何时与四爷这样熟,我都不知道?”
霍宁珩便道:“经你们七爷引荐, 才认识了陆御史。”
陆莳兰便也笑道:“是啊。”
这边三人在说话, 而另一边, 霍宁珘也在与人交谈, 突然有下属在他耳边悄声禀报:“七爷, 云南那边来人在侯府求见, 是因为土司府的事。”
土司府的事可能涉及军情,霍宁珘闻言,便打算先回府。
他当然不忘捎走陆莳兰。从阁楼下来一看, 却见陆莳兰正与霍宁珩说话,便交代蔺深:“宴后你将陆御史带到侯府。”
蔺深忙答是。
霍宁珘又上前道:“四哥,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代我跟祖母说声。”
知道他政务缠身,霍宁珩便说:“好,晚些我与祖母他们一道回去。”
霍宁珘转身先走了,倒是没有看陆莳兰。
***
女眷这一头,霍老夫人则永远是中心。众家女眷见了她,就跟见了太皇太后似的,无一不是上前见礼搭话。
偏霍老夫人又慈和,更是引得众位太太跟见了蜜的蜂般环绕上前。
而霍老夫人见了一众太太,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各家的小姑娘,有没有特别优秀又可人的。
给两个嫡孙挑孙媳,简直成了霍老夫人的一块心病。哪个老人都是看自家的孩子最好。在霍老夫人心里,自己的那两孙儿,简直是配天上王母身边的仙子也配得。
虽说老四现在腿落下了病,但她始终相信是能治好。就算治不好,那也是瑕不掩瑜。
至于老七,在霍老夫人眼里那就更是,只有自家幺孙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他的。
各家太太都是有心人,知道霍宁珘跟华昭郡主迟迟没有动静,自家的那就是还有希望。便都是谈笑中,便开始向霍老夫人讲起自家姑娘。
难免就有人为了与霍老夫人搭话,一时脑子发热地问起:“四爷……迟迟还不成婚,莫不是,还念着……恪淑长公主?”
这一问不打紧,霍老夫人的脸一下沉了,道:“说什么呢!我家老四何德何能,哪里高攀得上长公主,又几时对长公主起过心了?”
那夫人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脸色苍白,再也不敢开口。
大家便发现一惯和悦的霍老夫人今日一直没再怎么笑,直到霍宁珩亲自过来接她回府,才又面露笑意。
***
离开谢家之后,陆莳兰心里忐忑不安,比她第一次去长骁侯府替陆莳安道歉时,更为紧张。
她坐在霍宁珘书房里的一间书室等着对方,喝了两盏茶,霍宁珘才过来。
他今日穿着身烟蓝色薄锦袍,阳光透过树荫,碎金似的筛在他的双肩,熠熠生辉般。即便陆莳兰没有太多想法,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实在是风姿独具,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首辅。”陆莳兰立即站起来行礼。
“坐罢。”霍宁珘手里拿着东西。他自行先坐,便将一份纸质物件摆到陆莳兰面前的桌案上。
陆莳兰侧首一看,是一份颇具年代感的红色纸件,画着花好月圆的沥彩图,写有“良缘既定,缔结永好”等字样,还记有霍宁珘与她的生辰祖籍等。正是两家定亲的合婚庚帖。一时有些发愣。
连霍老夫人至今还不知道,这压箱底的旧物,何时被霍宁珘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取走。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满是诧异的面庞,意味深长道:“陆大姑娘,认得这是什么吧?”
对方冷不丁喊出陆大姑娘这个称呼,令陆莳兰一怔之后,顿时就红了脸。她心里开始琢磨霍宁珘给她看这个的用意,颔首道:“认得。”
霍宁珘便说:“当初,陆伯爷托我将你调回京,说的可是陆槿若。”他的声音分明变沉:“谁知……‘陆槿若’竟是女子?”
霍宁珘不笑的时候,若是再有意展露出些许威压,实在叫人的心里犹如山覆,连说话也艰难。
陆莳兰之前已做好最坏打算,她哪里还好意思坐着,来到霍宁珘跟前,听候发落地垂首道:“是陆家对不住首辅。”这件事,的确是他们理亏。
霍宁珘看她片刻,道:“事到如今才说对不住,实在没有意义。”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庚帖上,轻点两下,道:“既然活着的人是你,而非你的哥哥,我们便来说说,这婚约该如何处理。”
是的,终究还是要解决。陆莳兰的目光落在那庚帖上,从霍宁珘这话的语气和涵义,她自然不会妄加猜想,以为霍宁珘是看上了她。
陆莳兰收拢双手……她觉得,霍宁珘是想与她解除婚约。他原本以为他是自由身,谁知竟发现她是女子,未婚妻还活着呢,担心她想攀附霍家,更担心被人用十八年前的一纸婚约缠住。
她便说:“首辅请放心,婚约自然是解除的。下官任凭首辅处置,只是希望首辅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陆家的欺瞒之举。祖父年事已高……我愿代他接受责罚。”
“解除婚约?”霍宁珘的脸色更为冷郁,他索性也站起来,步步逼近陆莳兰,道:“……你任凭我处置?”
陆莳兰正轻轻点头,脸颊却多了几分略粗砺的触感,是她的下半张脸被霍宁珘的手猛地钳制住。对方的力气太大,她被吓得心中突突直跳。
或许是知道自己劲儿大,而面前这少女太弱小,霍宁珘的指尖松了几分,在那腻滑的皮子上游走片刻。
陆莳兰身体一僵,反应过来霍宁珘在做什么,双手轻颤,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她也十八岁了,还审过好几次女孩与妇人被人强侵的案卷,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只是以前一直都认为别人拿她当男人看,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这才意识到,一个男人处置一个女子的方法多了。若是霍宁珘真要拿她来发泄对陆家的不满,以他今时地位,她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幸而,陆莳兰很快便感到霍宁珘放开了她,他声音没有起伏,道:“下次,不要对一个男人说任凭处置的话。”
她这时完全不敢接话,也没有抬头,而是只看着霍宁珘的衣摆。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这个问题我暂不追究。”八岁就扮成男子,这也不是陆莳兰能够做主的,现在跟她讨论这个,倒是容易引出陆家的问题,反而令她顾虑太多。因此,霍宁珘不打算说这个。
“至于我的意思。”他慢慢道:“我给你看我们的庚帖,自然是打算履行婚约。”
陆莳兰诧异看向霍宁珘,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而且是在她说了解除婚约之后。
霍宁珘半边脸背着光,侧脸的线条被勾画得明晰,隽美的轮廓显得十分冷峻。
陆莳兰便这样看着他的侧脸,一直说不出话来。
霍宁珘被她看得面子有些兜不住,目光掠过她那张惊讶得合不拢似的嫣红小嘴,蹙了蹙眉,解释道:“祖母希望我早些成亲,催婚催得紧。”他顿了顿:“你原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没必要舍近求远,再去物色别的女子。省事得多。”
原来是为了省事?不过,陆莳兰心中难免不认同,光是怎么解释她如何活过来了,而她的哥哥又消失,便是一大难题吧?更别说……
她便说:“首辅,我……”
霍宁珘不耐打断对方:“你担心的欺君之罪,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家里那边,我也可以帮你搁平。你先好好考虑,再回答。”
陆莳兰压下心中震动,只得道:“首辅,我不用考虑。家里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更改的。而且……我可能不能让霍老夫人满意。”
霍家早已不是十八年前的霍家,自己这样扮过男子,曾与那样多男人共事的,别人会对她抱以一种怎样的眼光,陆莳兰很有自知之明。
霍宁珘沉默看陆莳兰,慢慢问:“怎么,到现在了,你还想做这个官?还打算做御史?”
陆莳兰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霍宁珘是说,她做这官,做这御史,带给她这样多的麻烦和危险,她还要坚持做么。陆莳兰点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答:
“想。下官现在做得也许还不够好,能力也十分有限,但我想通过努力,为我朝政清人和,迩安远至,贡献一分绵薄之力。不枉费这些年的苦读。”
见霍宁珘不说话,她又道:“也许……”
“也许什么?”
陆莳兰眼中有淡淡辉光,道:“也许,在千年以后,女子也可以跟男子一样,堂堂正正走出后宅,发挥才学,跟做男子一样凭借自身立足。”
她这些年不是在宅院里渡过,再回复为后宅女子,又谈何容易。更何况,她的祖父安排她这个身份,原就不是简单的原因。
但是霍宁珘这样的男人,又岂能忍受未婚妻的身边总是环绕着那样多的男性。更不能容忍,皇帝,或是别的高位者,借着她身为官员的身份,居心叵测地召见她,肖想她。
作者有话要说: 某厘:儿啊,你到底是想让兰兰怎么补偿你被骗的心里损失?麻麻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珘珘:废话,这个还需要我说出来,你自己不知道?!
记住这只作者是只亲妈。
再次感谢在牡丹那边的小可爱。然后本章掉落包包,单纯要包包的没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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