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折渊嘴唇动了动, 声音穿过腥风醎雨落在闻岳耳畔,仿若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对,闻岳甚至感觉玉折渊微微笑了一下,苍白而透明, 像是透过他, 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闻岳心脏一痛。
然而, 此时此刻不是他放纵情绪的时候。闻岳落在玉折渊身边, 尚未站稳, 又有数个通天教教徒从四面八方攻来。
“噌——!”
闻岳抬剑格挡,骨剑与刀枪剑戟相接, 爆发出一串刺目的电花。
无数蕴含雷电之力的符箓天女散花般飞出, 将天教众人击退到三尺之外, 难以再进一步。
谢子书的嘱咐犹在耳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闻岳不会再轻易将法力灌入骨剑。
【……仙君可有受伤?】闻岳帮玉折渊挡下近在咫尺的攻击, 无法也不敢看玉折渊, 背对他传音。
【小伤。】玉折渊被严密地保护在电弧交错而成的光网下, 终于得空,目光近乎贪婪地盯向闻岳的背影,轻声道, 【……不打紧。】
对于玉折渊而言, 此刻的一切,都是一种近乎新奇的体验。
闻岳背后的方寸之地笼罩着他,仿佛狂风骤雨时海上一叶扁舟,又如天地倾覆时,世间最后一隅安宁之地。
他不再以一己之力肩负沉重的命运,而是甘愿被这个人保护, 在血雨腥风中,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玉折渊静静盯着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掀起滔天巨浪。
——你果然回来了。
如果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面……
他或许能死而无憾了。
碧竹峰山门处多天教教徒,这些人有一定的法力,适合布阵群攻,不适合单打独斗。
闻岳自穿书以来,一直刻苦修炼,实力节节拔升,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可以以一对多而不落下风的程度。
只见他以雷电为主,剑为辅,手中虚虚一握,一尾闪电化成的长鞭出现在他掌心。
“啪——”
闻岳改守为攻,电鞭如霹雳一甩,将周遭围绕一圈、虎视眈眈的天教教众扫飞了出去!
这一刻,闻岳一直惶恐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不论如何,玉折渊还活着。
活着就好。
他不知能与玉折渊说什么,或许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其实无话可说。于是干脆放空心思,不再纠结,全神贯注地对付天教教徒。
“嗖嗖——”
闻岳刚解决眼前几人,余光中有什么银光一闪,破空而来——
毒针?!
闻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电光石火间便联系上在荒芜天边缘遇袭一事。
上次七枚毒针,情急之下他只挡下了三枚,若没有骨剑上忽然爆发的防御与瞬移咒,余下四枚毒针足够他交代在那里。
——这次的毒针更甚,足足有九枚之多,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乎另闻岳避无可避!
如果将这一瞬间拉长,会看见银针泛着诡谲的光,无孔不入般射向闻岳。
无论闻岳如何抵挡,都只能护住前后一方。
然而,与上次孤身一人不同,此刻的闻岳背后有玉折渊。
玉折渊传音道:【后背交给我。】
语毕,何辜如游龙,在空中划过几道如水的银光,将刺向闻岳后颈、背部、双腿的五枚银针扫落在地。
闻岳:“……”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听见玉折渊用毫无波澜继续道:【小心,来者是地煞宫宫主,花煜。】
闻岳握紧骨剑剑柄。
奚无命破开护山大阵前,玉折渊曾细数通天教三宫主与两护法,将他们的特点尽数告知闻岳。
天教三宫主中,无色宫宫主奚无命擅阵法,代表“□□”,本命法器乃碧血蛇面,可化作无色阵。
天罡宫宫主禅一虚伪无度,代表“贪婪”,本命法器乃天罡杵,是一个眉目妖异的和尚,世人称其“妖僧”。
而地煞宫宫主花煜代表“妒忌”,尤擅无色无味无感之剧毒,本命法器“十步空”,中毒者十步之内魂飞魄散……
闻岳初遇毒针时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玉折渊道:【用毒者,擅伪装偷袭。】
【我们先找出花煜。】
【请仙君指点。】闻岳道。
他的语气客气又疏离,玉折渊持剑的手微微一顿。
然而,没等酸涩感在胸腔内蔓延,另一波攻击已然到了眼前!
只见银针落地之处,土壤纷纷冒出白沫,如同撒下一片种子,在几息之间,居然长出了白色的小花。
那花看上去平平无奇,与路边的野花别无二致,玉折渊却眉尖一拧,道:【屏息!】
闻岳下意识照做,同时运起骨剑,想要携玉折渊后退。
可伸手的一刹那,他犹豫了——表明身份后,他必须与玉折渊保持距离,哪怕只是捏手腕。
而玉折渊没有灵力,现在似乎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闻岳的纠结只有一瞬间,御剑去握玉折渊的手腕。谁料玉折渊竟比他更快一步,手中何辜飞至足下,像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玉折渊握住了他的手。
闻岳:!!!
他惊诧于玉折渊的动作,更惊诧于玉折渊能御剑这一变化。
……难道仙君的灵力恢复了?
可他才离开了不到四天,这么短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折渊握紧闻岳的手,何辜飞速后退,掠过一道笔直的银芒。
有什么紧随其后,几乎死死咬住何辜剑——正是那无色无味无感,可附在银针、野花乃至万物上的剧毒——“十步空”。
闻岳之所以能感知到这毒的蔓延速度堪比御剑速度,并非感知到了毒素,而是目之所及,土壤极速腐化,青草被白沫淹没,而不少躺在地上、因缺胳膊短腿而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天教教徒,如同落入了化尸水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的身体便被腐蚀成一具白骨,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神魂俱灭了。
闻岳:“……”
玉折渊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闻岳,闻岳接过,这才发现玉折渊还握着他的手腕。
“……”他挣脱了一下,玉折渊松开,便听闻岳低声道,“方才唐突仙君了。”
玉折渊抿了抿唇。
他压抑住心底呼之欲出的躁郁,将注意力转移到战场。
银针为何能从不同方向射出?
花煜究竟藏在何处?
玉折渊屏住呼吸,感受细微的风吹拂过鬓发,不远处白沫如沸水般涌动蔓延,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而闻岳站在他身侧,明明只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却无法名正言顺地碰触他。
【离位,白骨积山之上。】玉折渊快速道,【他用了隐身符。】
闻岳自来到碧竹峰,便一直受到玉折渊的指点,对他的信任几乎是本能的,身体的反应也是本能的。
他豁然抬头,目光直直射向白骨堆积上方,动作却比目光更快,指尖甩出一张引雷符,狠狠朝那处飞去。
“轰隆隆——”
天雷乍响,一切无所遁形。
一道灼目的白光自天穹直劈而下,半空中一道红烟倏地一闪,如鬼影乍现,猛然朝闻岳扑去!
【小心!】玉折渊的声音真的变了。
而在他反应过来前,他的身体已经作出反应——他御剑挡在了闻岳身前。
红烟如霞如纱,似有形似无形,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抚过玉折渊衣角。
玉折渊以剑抵挡,将红烟尽数化解。唯有一丝残余的轻烟躲过剑影,碰触到了玉折渊手心。
一阵微麻感油然而生,从左手掌心到手腕手臂,从任督二脉到内腑丹田,几乎在霎时间,将玉折渊的经脉游走了个遍。
好在玉折渊提前服下了可解百毒的丹药,又有段汐虎狼之药作保,一时间,竟没有展现出一丝异样。
“折渊仙君,别来无恙。”
那道红影显出真身,花煜红衣墨发,肤色惨白,如一朵盛开的曼陀罗,露出混合天真与邪恶的诡异微笑来。
他的身段似少年,声音也如少年,带着微微的沙哑,如同拨动琴弦。
“你竟为他挡下了十步空,看来传言非虚。”
“你居然真的有了在意的人。”花煜笑得灿烂而不怀好意,“你有了弱点。”
“弱点?”玉折渊声音冷淡,眉目如覆冰雪,“我已与闻岳和离,他算什么弱点?”
“说是和离,只是夫妻多年,留他最后一丝情面。实际上是我休了他。”玉折渊看向闻岳,“你自己心里清楚。”
闻岳面上血色褪去,僵硬地点了点头。
脑海里却不断回放花煜的话——“你为他挡下十步空。”
闻岳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勉强向玉折渊传音。
【仙君,十步空……】
【挡下了,就是没事。】玉折渊道,【不然十步后我便会立毙当场。】
闻岳脸色煞白。
花煜也以为玉折渊没中毒,和闻岳一起被唬了过去。
他忽然眯了眯眼睛,道:“不对。”
“玉折渊,你怎么能御剑了?”花煜道,“你的经脉可是我们亲眼确认碎掉的。”
花煜歪着脑袋,仿佛在认真思索。闻岳却被这一句话勾起杀意,几乎想拔出骨剑。
然而玉折渊的速度比他更快。
手中何辜突然转过一个角度,以刁钻至极的姿态刺向花煜。
花煜反应慢了一拍,想要躲避时,剑芒已刺向他的面门!
花煜顿时后仰,剑锋贴着他的鼻尖划过。
等他想起放毒反击时,玉折渊已然来到他的背后,连点花煜身上三处大穴。
——何辜剑夹在了他的脖子上。
“既然看我能御剑,便该清楚惹我的代价。”玉折渊微微垂头,嗓音温柔而森然,在花煜耳边回荡。
花煜说不出话来,只能感觉到冰寒的剑锋贴着自己的颈项,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剑芒已经把脖子割破了一道血口。
鲜血直涌而下,只要再进一毫,他的小命就会交代在玉折渊手里。
而他说不出一句话,不论是哀求,辱骂、唾弃……
“住手——!!!”
玉折渊动剑的前一秒,半空中远远传来一声喝令。
一道金色人影提着一青一紫两个少年,悬空出现在数十丈之外。
那是一个身着金色袈裟的和尚,唇红齿白,眉目妖异,手持一根九尺长的天罡杵,对准洛羽与司徒熠的脑袋,似乎随时都会重击而下。
“别动。”禅一漠然望向玉折渊,“否则我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