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东表面是看梅花,其实心里已经飞到屋子里面。
他忐忑不安进了屋子,一路思索如何应付,没有料到钱绍如此礼贤下士。
两人寒喧一会儿,黄东提出他想做一个亭长。
听到此话,钱绍感觉头顶有一个大炸雷在炸响。
不过这个不是夏天那个大炸雷,而是春雷。
钱绍正在忧虑此事,没有料到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钱绍刚才所看之书就是小圣人的《宗族论》,看了之后背上一身冷汗。
他万万没有料到,宗族危害从一定程度而言,是小型的五姓七宗。
与五姓七宗危害前唐朝廷相比较,宗族则是危害大宋的乡村。
五姓七宗崛起与三国时期中正九品制有关,也与亭长消失有关。
失去了亭长制约,华夏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世家。
到了后来尾大不掉,不但还制约朝廷,甚至躺在朝廷身上吸食前唐的血。
五姓七宗在华夏存在千年,前唐太宗与武则天纷纷出手,拼命打压,结果还是没有解决。
最后如何解决的,而是被叛军的黄巢用千军万马才解决了。
虽然五姓七宗黄巢可以用兵马解决的,但是大宋肯定不行。
大宋兴文偃武,肯定不能用武力解决。
但是大宋现在又离不开宗族,没有宗族乡村无法运转。
所以这是一个两难问题,既要保证乡村正常运转,又要让宗族不能影响大宋稳定。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实行亭长制度,把解决民事纠纷权力从族长转移到亭长手里来
对于宗族,小圣人的观念就是,宗族作用是维护乡村正常运转,但是不能危害基层。
亭长是小圣人提出的,但是实施起来有一定难度。
虽然有一些困难,但是赵家庄镇与其它地方存在不同。
其它地方官府,对于教化税赋、修路搭桥还需要宗族与乡绅耆老的支持。
但是赵家庄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支持,这个也是小圣人底气所在。
秦汉虽然也有亭长,不过已经过去千年。
说穿了,亭长就是与族长争权的,这是一个得罪宗族,得罪乡绅耆老的高危职业。
看到这里,钱绍挠了挠头部,感觉有些头疼。
不过他想小圣人应该有解决法子,硬着头皮看下去。
原来小圣人认为,虽然有一定难度,但是只要把握好一个度,既能够约束宗族,又能够维护官府权威。
这个度是什么,就是乡村大事控制在官府手里,乡村小事在宗族手里。
这样既维护了宗族族长的面子,也维护官府的权威。
什么是大事,就是争水、争粮、争土、争田、救济、孤寡老幼、税赋、田土丈量、人口统计等人命关天就是大事。
什么是小事,就是村民打架斗殴、畜牲过界、互相争吵等鸡毛蒜皮的事情。
小圣人其实交待得清清楚楚,但是操作起来有一定难度。
钱绍正在为此事焦虑,不知不觉白发多了几根。
现在黄东主动上门,他大喜过望。
不过这个毕竟与村民甚至乡团打交道,他要了解清楚。
钱绍反反复复看了黄东几眼,问道:“子启,你会用剑不?”
“官人,学生小时曾经习武,略知一二。”黄东拱手一礼,有些自豪地回答。
钱绍上前拍了拍黄东的肩膀:“子启,文武双全,不错,不错。”
钱绍又瘦又小,还好白发不多,皮肤白皙,显得比较精神。
黄东身材高大,骨胳粗壮,颧骨较高,皮肤一般甚至有些偏黑。
他比钱绍高了差不多一个头,不像文人,倒像一个武人。
可惜钱绍比较矮小,要拍黄东的肩膀,只有抬起头来,显得有些尴尬。
感受钱绍的亲热之意,黄东急忙矮下身子,终于让钱绍顺利拍到他的肩膀。
大宋其实许多文官都文武双全,比如范文正公、王绍、宗泽、虞允文、曹友闻等等。
“官人,学生只是稍为习武,哪里文武双全。”黄东脸色通红,非常不好意思。
钱绍一脸欣赏之意:“子启,看汝身强力壮,就是习武之人,不是那种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学生家境贫穷,一边做农活,一边读书,所以不像一个书生。”黄东摸了摸脑勺,表情有些尴尬。
钱绍满意点点头,灼灼目光望着黄东:“子启,看来当亭长路子对了。”
“官人,学生如当亭长,有几名手下?”黄东一脸担心,毕竟他要面对大家族。
“子启,这个汝问对了,亭长有两至五名手下。”钱绍示意黄东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谈话。
黄东更加不解:“官人,为何数量两个到五个?”
“这个与离赵家庄镇距离远近有关。”钱绍指了指墙壁上面的赵家庄镇的舆图进行解说,“近者,只有两名,远者,有五名。”
黄东稍稍松了口气,接着想起什么,还是担心地继续问道:“官人,请问手下会武艺不?”
“子启,这个汝放心,他们是巡检士卒,带有兵器。”钱绍一脸笑容,继续介绍。
黄东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那学生有兵器没有?”
他可是面对大家族,他们有的有家丁、护院,甚至还有弓箭社(官府默认的民间武装)。
“子启,汝当然有,还有佩剑。”说完,他从墙壁取下一把佩服,郑重送给黄东,“吾这里有一把佩服,现在交予汝。”
看到黄东郑重接过佩剑,钱绍指着舆图,说道:“汝要去这个地方,叫做协河,距离赵家庄镇十五里路,它正处于赵家庄镇与仁义镇之间。这里有两个庄子,叫做贺家庄,旁边有一个庄子叫做谢家庄。现在汝就节制协河亭方圆五里的民间事务。”
“官人,竟然如此之远?”黄东的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舆图。
在他心里,五里一亭,没有料到,竟然被派遣到最偏远的协河亭。
钱绍又拍了拍黄东的肩膀,眼里露出狡诈的目光:“子启,汝是榜上三十名吧。”
“学生无能,才考到三十名。”黄东脸色变得黑红黑红的,显得不好意思。
他这个三十名,乃是有希望晋升典吏的最后一名。
钱绍一脸笑容,又拍了拍黄东的肩膀:“不错,不错,前三十名,可以提升为杂房之类典吏,甚至可以晋升为主簿。”
“什么,学生还有晋升前三十名的希望?”黄东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掉出。
他只是前三十名,最大希望是成为典吏,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成为主簿的希望。
主簿是什么,乃是朝廷命官,与吏存在本质区别。
钱绍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变成一朵菊花:“亭长乃是小圣人亲自推出的职务,汝干好了,晋升非常有希望。”
“谢谢官人,学生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黄东听了大喜,看来亭长虽然风险高,但是只要干好了,收获也高。
钱绍又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子启,汝上任之后,不但要要做好世间纠纷,重点要做好田土丈量,人口统计。现在官府的田土及人口只是一个大概,并没有准确数字。汝做好这些,老夫保举汝为杂房典吏,甚至主簿。”
“什么,还要统计田土及人口数量?”黄东吸了一口冷气,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木雕的人一样。
难了,这个太难,差不多难于上青天那种。
钱绍点点头,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官府手里的田土人口,完全乡绅耆老及宗族自己上报的数字。子启,汝想想,这个数字准确不?”
“官人,其它事情好办,就是田土人口之事,确实有些难办!”黄东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为难,“学生也是佃户出身,水田就是按挑计。”
“什么叫做挑?”钱绍乃是书香世家,对于这个词语不懂。
“挑,就是计量田土面积的一种。”黄东看到钱绍竟然不知挑,愕然之后耐心解释,“就是能够产一挑水稻谷子的水田就是一挑。”
“挑,不是真正的面积,只是代表水田的肥沃程度与产出能力。”钱绍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随后又皱眉地问道,“挑与担是什么关系?”
他听说过担,还没有听说过挑,马上问道。
“一挑就是一担,那是我们那里的土话。”黄东尴尬一笑,搓了搓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如此说来,丈量田地确实困难。”钱绍放下茶杯,围着案几负手,一边迈步一边思考。
黄东没有说话,他一边喝茶,一边眼睛围着钱绍旋转不停。
钱绍突然停止脚步,指着墙壁舆图说道:“子启,这样吧,汝能够按照担数准确计量田土面积也可以,人口总不能按照你说的挑计数吧。”
说完,钱绍哈哈大笑,感觉这个挑字太好用了,干脆用挑来调侃黄东。
“禀告官人,人口当然有一是一,当然不可能按照挑计。”黄东脸色又变得黑红黑红,尴尬不已。
“子启,好好干事。”钱绍又拍了拍黄东的肩膀,知道他的担心,“有强大的赵家庄作为后盾,不必害怕宗族势力,还有,这里有一本小圣人关于宗族方面的书本,汝好好看看。”
说完,他把手里《宗族论》递给了黄东。
“谢谢官人关照。”黄东恭恭敬敬接过书本,随后拱手一礼,接着还是有些担心问道,“官人,如果遇到大家族的弓箭社怎么办?”
“这个官府早已考虑到。你五个手下都有马匹,如果确实不敌,可以安排一个士卒回到赵家庄镇调遣兵马。”钱绍一边捋了捋胡须,嘴角勾勒一抹微笑。
次日,黄东来到便民服务中心钱绍公房,领取了协河亭亭长任命书,又到巡检房找到五名手下,骑马开始上任了。
钱绍非常重视,亲自送出赵家庄镇。
看到黄东一行远去背影,他陷入沉思。
毕竟这是大宋的第一个亭长,而且还肩负如此大的重担,不知效果如何?
赵家庄镇距离协河亭大约十五里,而且基本上是山路,速度想快也不能快过来,而且还颠簸不停。
好在他们都有马匹,虽然速度无法提升,但是感觉不累。
但是黄东感觉自己一直在受罪,他之前几乎没有骑马。
现在坐在马匹上面,感觉大腿都被磨穿了。
两边是火辣辣的疼痛,他一直咬牙在坚持。
到了协河亭之后,这里有一条小河,小河两边都是平坝,有许多水田。
这里果然是一个亭长,不过亭子在东边。
黄东还没有来得及松气,突然听到大约一里之路的之处,有上百之人的互相挥舞锄头及棍子,隐隐约约听到叫喊:“闪开,闪开。”
“他们这是做什么?”黄东眯着眼睛向着远处望去。
那个叫做胡泊的伍长眯眼看了看,脸上大吃一惊:“亭长,他们在闹事。”
“什么,他们闹事,闹什么事情?”黄东身子晃了晃,急忙扶住马匹,才没有让自己出丑。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上任第一天,就遇到村民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