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赫尔的脸色立刻大变。虽然早就知道胜负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却从来没有真实体会到这一点。
“下棋的时候,不少人一直盯望着棋盘主要的位置,却忽略了四周一些看似不起眼、实际却很重要的位置,从而导致了败局。”慕容雪将白子和黑子分开装好,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其实,那些看似很重要的位置,因为总是被人盯着,很多时候从那里下手风险很大,倒不如从那些不起眼的位置下手。”
听到慕容雪的这番话,宇文赫尔的脸色顷刻变了再变。深眸微微一眯,狠厉地扫过站在附近的人,“你们先退下!”
宇文蓝瑶撇了撇嘴,可是接触到慕容雪的目光之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带着宫人退了下去。
“你方才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宇文赫尔的心一惊,看着慕容雪的眼神少了一分防备,却多了一分恐慌与惊喜。
天人现,国祚三百年……
那个天人,指的会是她吗?
方才她的那番话虽是漫不经心,可是他却依稀已经从中领悟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段时间他正在为如何揪出官吏之中的贪污腐败者而揪心,她的一番话却让他有了新的领悟。他一直盯着朝中的重要官员,却忘记了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官。他以为盯紧了那些重要官员便可以彻底解决朝中贪污问题,可是事实证明,他盯得越紧,腐败情况似是更严重。
“奴婢只是就事论事,并未说什么。”慕容雪随口地应道,那番话本是忽然涌至心扉的话,那么想着,她便那么说了。
“是吗?”她越是不肯说,宇文赫尔反倒是愈发确定她便是预言中所指的“天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天人”自然是不会将话语说得那么明白。
天人,竟然便是会给他们父子带来血劫的“雪”。
这是天意的捉弄,还是上天对他宇唐国的考验?
“曜儿这几日似都没有出平遥王府!”带着试探,宇文赫尔对慕容雪说起了宇文曜的近况。如若她亦是对宇文曜有心,为了宇唐国,他或许可以考虑成全他们。
慕容雪稍稍掀起唇角,“他是否出平遥王府,与我何干?”
宇文曜的一切,她没有兴趣知道,更不想知道。因为那已与她——无关!
“是吗?”宇文赫尔有些怀疑地盯望着慕容雪的神色,似是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到些许的破绽,却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在慕容雪的脸上,除了漠然,便是平静。并没有丝毫平常女子提及心爱情郎时候的娇羞与媚然。
“是!”面对宇文赫尔的询问,慕容雪给出的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是,根据朕的了解,平遥王爷对你可是不一般呢!”不知为何,对她的拒绝,宇文赫尔心里反倒是有几分不好受。
或许,对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而言,当他们想要给予的时候,别人应该做的便是感恩戴德地去接受;当他们不想要给予的时候,别人就不应该妄想去奢求。
然而,当他们想给给予的时候别人却偏生拒绝了,他们心底便生出了不服之心。别人愈是不想要,他们却偏偏越是想要给予。
“那只是他的事,不是吗?”慕容雪又怎么不知宇文赫尔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却惟独不愿意顺着宇文赫尔的意思来。
当初她在平遥王府的时候,宇文赫尔对她是千方百计地想要除去,唯唯怕她会厚着脸皮攀上宇文曜;现在当她明言划开了与宇文曜的界限吧,他却偏偏想要让她对宇文曜生出在乎。
只可惜,自始自终,她对宇文曜都无那般男女之情。
“那并不是只是他的事。”狐狸终归是老狐狸,姜还是老的辣,宇文赫尔岂会被慕容雪这般搪塞过去?
“是吗?”慕容雪微微蹙了蹙眉,浅笑着反诘。
“正是因为知道了他对你的势在必得,所以你才设法入宫。不是吗?”她的心思,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却不料原来早已经被宇文赫尔窥破。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容雪笑得明媚璀璨,盼顾之间竟流光溢彩,原本灰暗的房间竟然被她的笑容映得通彻明亮。
既已被人探破她的真实想法,她也无需再加以隐藏。
“曜儿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两个人,一个人想要,一个人却一心想躲。看来即便他不插手,他们也未必会走到一起。这么想着,宇文赫尔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分期待。
或许是因为对羽妃的愧疚,这么些年来他对宇文曜一直极为纵容,从来未曾看到宇文曜挫败的模样。就连那只金毛狮子,虽然未能被他驯服,但是却也算不上是他的失败。
而眼前的慕容雪,怕是已注定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麻烦。
“我,不是物品。”慕容雪的脸色蓦地一沉,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宇文赫尔,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的光芒竟迫得宇文赫尔有几分恍惚,“我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是吗?”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自门外悠然飘来,带着几分戏弄与嘲讽的意味,“所以你的思想告诉你,你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么?”
雨幕如一颗颗透明的珠子串起来的玉帘,潺潺滴落,却也染湿了行路匆忙之人的衣裳。
宇文曜抱着双臂依靠在朱红的木门上,一身紫色的长衫因为被雨水打湿而变成了深紫色。象牙色的肌肤上,依旧挂着晶莹的水珠子。乌黑的头发亦是被雨水沾湿,透明的水珠子顺着两颊淌落,他却似并无擦拭的打算,任由它们在他的脸庞上蜿蜒淌落。
此刻,他就那么倚门而立,眯眼冷望着坐在榻上对弈的二人,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是焦虑么?
不过是听到戚公公派人禀报说皇帝前往瑶池宫的消息,担心她会不知轻浅得罪了皇帝而遭到惩罚么?
连雨伞都忘了拿,他直接飞身出府,直奔平素最厌恶的皇宫,淋湿了一身的衣衫,只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她何其本事,素来刁蛮任性的蓝瑶被她收服,也不过是几日的事,让蓝瑶公主为了她甚至不惜开罪父皇也要定然带她入宫。
而看眼前的阵势,她似乎与父皇相交甚欢呢!
他为什么会替她担心呢?
就算她得罪了父皇而被打入天牢,被天牢里的那些官吏折磨个半死,那不是替他出了口先前她处处与他为敌的恶气么?
他为什么要替她挂心?
她被折磨得很惨很惨,不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么?
他明明不该替她担心、替她忧虑,可惜他偏偏要像个傻瓜似的不顾魅影的阻拦冲进皇宫;
而现在,他的焦虑,他的担忧,全都站在不远处一起嘲讽着他的自作多情与愚昧无知。
正如她所说,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的一切,本也与他无关的,不是么?
他原本想要算计她,想让她在皇宫里吃够苦头,最后不得不认清现实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她的算计,她千方百计想要逃离他的计策。
因为知道他最讨厌的地方是皇宫,因为知道他不愿意来皇宫,所以她就躲到了这个他厌恶之地。
可笑了不是?
原本想要算计她、让她吃够苦头的他却终究不忍心让她受到伤害,却正因为自己的这丝不该有的心思让他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自己的愚蠢与幼稚。
“曜儿,你怎么来了?”宇文赫尔并未下榻,只是转身看了站在门际的宇文曜一眼,眉头似有些不悦地拧起,“你现在当真是愈来愈没规矩了!”
平常天气极好之时,宇文赫尔让人去请宇文曜前来皇宫他都不愿意来;现下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他竟然不请自来。
且不说素来爱干净的他此刻竟然忽视了自己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单说他此刻脸上似是捉奸在床的夫君的醋意模样,心里忍不住有些不舒坦。
他平素疼爱至极的一双儿女,竟然都为了她而破例,这般待遇,他都未曾享受过呢!
“规矩?”宇文曜像是看怪物一样盯望着宇文赫尔,那双如黑曜石般湛亮的眼眸中带着明显的嘲讽,“父皇是因为觉得孩儿打扰了您的雅兴吧?”
宇文赫尔的脸色蓦然一沉,到了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宇文曜,当真是被他宠坏了!
因为当年未能救得羽儿,他将对羽儿的爱全然加在了宇文曜的身上。这么些年来,不管宇文曜想要得到什么,想要做什么,他都极尽所能地去纵容。
可是今日,当看到宇文曜竟是如此口无遮拦之时,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皇上,可否请您让奴婢与平遥王爷单独相处?”看出了宇文赫尔眼底的恼怒,明明知道如若够清醒的话,她便不应该插手管宇文曜的事。可是偏偏,看到宇文曜那副狼狈的模样,她的心却偏生似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终归是不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