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在荆襄属于外线作战,唐军是内线。
大量的辎重后勤源源不断从关中运到虢州,再分批南下卢氏。
卢氏在葛从周第一次偷袭陕虢时,就被其经营成铁桶,可以想象若不是李晔吸引他北上,单一个卢氏就会让唐军磕的头破血流。
十几万的梁军集中襄州、均州、唐州一线,加上民夫,每日的消耗巨大,虽说有荆襄的粮食供给,但其他军资还需从汴州补给。
邓州城下已经聚集了四万唐军,后续的战兵正陆续从潼关赶赴过来。
“两日之内,不计伤亡,不计代价,攻下邓州城!”在朱温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唐军唯有打下邓州,才能伸出一只手掐在朱温的脖子上。
“末将遵命!”郝摧、李筠站出来。
唐军上下都知道这是国运之战,人人振奋起来。
李晔同样如此,从景福二年起,他一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如今离对岸只有一步之遥!
皇帝的意志被各军大小忠义堂宣教使传达,重振大唐在此一战。
数百架长梯铺在邓州四面的城墙上,无数热血男儿仿佛朝圣一般攀爬。
在这个人命贱如尘土的时代,能让一个辉煌的帝国在他们手上重生,这是何等的幸事?
而这个时代,汉人的武勇豪迈并未褪去。
从一开始,攻城战就进入了白热化。
城上的石头、擂木、弓箭,无法冷却唐军的热血,死亡阻挡不了唐军的脚步。
春雨之后,天空湛蓝如洗,白云漫漫,一行白鹭在天际悠闲展翅,偶尔有掠过天空飞鹰。
这片天空从古至今都是风景如画,但这片土地却生病了,这是三百年的痼疾。
若要治此病,唯有猛药,唯有刀兵血火。
因为从一百年前起,德宗、宪宗、武宗、宣宗的尝试都失败了。
在原有的体系中,这是绝症,无可治愈。
只有跳出旧房子之外,以刀兵血火把这片大地再犁一遍,才能根治此痼疾!
青天之下,整个战场如同沸腾一般,鲜血飞溅,尸体横飞。
邓州的梁军不愧为天下强军,在兵力的劣势之下顽强抵抗,从日升战至日落,不屈不挠,但是唐军更加无畏,梁军只是入侵者、掠夺者,而唐军背负的是一个曾经无比辉煌的帝国。
天黑之后,李晔仍未下令停战。
而是下令收救伤员,换下疲惫的将士,继续猛攻。
无数火箭,从唐军大阵中划过天空,留下绚烂无比的轨迹,落入城中,唐军的呼喊此起彼伏。
战场如同白昼。
热血如火焰一般燃烧。
梁军终于呈现出疲态,城上的弓箭、木石开始寥落起来。
上百股唐军从各处登上墙头,白刃如飞,血肉飞溅。
李晔一整天滴水未进,紧张的看着战局,跟奋战的唐军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将士们没让他失望,但梁军的反抗同样令他震惊。
在河陇和西域,嗢人和回鹘人往往在开局失利之后,迅速投降。
中土将士的坚韧与顽强,当真令人叹息。
也难战巡能以一万人的睢阳城,扛住十六万安时叛军。
还有阎朝在沙州坚守十一年,抵抗吐蕃围攻数千次,更有武威郡王郭昕白发唐兵坚守碎叶四十年。
如今的碎叶被喀喇汗改为八剌沙衮,简直是对大唐的侮辱。
“辛四郎、夏鲁奇各带三百精锐攻城!”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若不是这个皇帝身份,李晔自己都要提刀上了。
“遵命!”
两人各带精锐,还没登城,城上的梁军阵列中,忽然一阵大乱,一部梁军倒戈,挥刀砍向自己同伴。
这个变故令李晔万万没想到。
后期梁军在朱温专心致志搞下半身事业时,战力和意志下滑,各路叛乱不断,但没想到此时就有梁军倒戈!
这还是李晔跟梁军交战的第一次。
以前遇见的张归厚、徐怀玉、葛从周,无不是铮铮铁骨,头一个比一个铁,意志一个比一个顽强。
强悍二十年的梁军,终于出现一丝裂隙了。
有了城墙上的动乱,梁军最后的一根稻草也沉没了。
内部敌人带来的打击,远远大于外部敌人。
在唐军的疯狂攻击下,梁军的意志终于崩塌,城墙上开始出现弃械投降者。
等辛四郎和夏鲁奇的六百亲卫都登城之后,这场战争已经没了任何悬念。
城楼上的“梁”字大旗,被辛四郎连根拔起,扔下城头。
仿佛一个讯号一般,城上最后的抵抗也完结了。
李晔大喜若狂,邓州的战略意义非同一般,它的背后是陕虢、潼关、兴唐府的支持!
此城在唐军手中,对襄州和均州构成了严重威胁,梁军的后勤补给线也在打击之内!
“万岁!万岁!”将士们热血未退,在城墙上疯狂呐喊。
喊声穿透黑夜,飞向天际。
李晔没有入城,而是等着城内肃清残敌。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李筠带着一员梁将站在李晔面前。
作为一个将领,此人长得实在有些帅,不过不是后世小鲜肉的脂粉气,而是男人的帅,目若朗星,面部轮廓如刀削斧刻一般,充满英雄之气!
除了黑一点,几乎就没有什么缺点了。
“罪将刘知俊拜见陛下!”
“你就是刘知俊?”李晔大笑起来,“朕和大唐等你多时!”
历史变了,但人的命运没有变。
这其实是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温身上的缺点被不断放大,特别是他的贤内助死后,裤腰带子和思想同时放飞,死在他猜忌之下的大将不知凡几。
而此时的刘知俊,除了李晔能用他,天下还有谁能用?
刘知俊满面惭愧,“末、末将……”
李晔一把扶起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大唐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将军来的正当其时。”
刘知俊满眼感动,历史上此人一生就是整个唐末武人的缩影,自幼从军,勇猛绝伦,脱颖而出,拔为将领,受到猜忌,然后是一叛再叛,最终死于刀斧之下。
也只有唐军的制度,能避免他这种悲剧。
“如今邓州已下,唐州空虚,末将不才,原以本部一千二百人装作溃兵,诈下唐州!”刘知俊拱手道。
拿下邓州,下一步当然是攻打唐州,切断梁军补给线,再联合东南面光州的杨行密。
以一千余人攻一座大城,若不是李晔知道他是上了史书的猛将,绝对会把他当做张浚一类的货色。
李晔盯着刘知俊,刘知俊眼神并不躲闪,非常坚毅。
良禽择木而栖,还要看这根木能不能提供平台,借力他振翅高飞。
盛唐之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名将?李靖、李勣、苏定方……
动不动就是几千上万的骑兵,击败别人几万十几万的大军。
归根结底,是有初唐这个平台支撑。
而像后世的大宋、崇祯,即使有岳飞、韩世忠、卢象升、曹文昭、孙传庭这些不世出的名将,依然被别人踩在脚底下摩擦。
某种程度上,皇帝的职责就是打造一个优良平台,集才俊之力,为国家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