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弟两人死的也太及时了些。
前三个月,李晔还跟李思恭在朔方围剿氏叔琮,李思恭还竭力在李晔面前表现自己身强体壮,这才一转眼,就倒了。
人还得服老,什么年纪就应该干什么事。
李思恭虽然小动作不断,但总体来说,对大唐还是有功的,血战黄巢,屡败屡战。
后来昭宗在张浚的忽悠下讨伐李克用,李思恭也是积极响应。
也算是给面子,现在挂了,李晔也给他面子,追封为西平郡王,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不过,李思恭的面子给了,李思谏的面子李晔不想给。
若是同意党项人的兄终弟及,等于承认拓跋李家对夏绥的合法统治。
以前唐廷虚弱倒也罢了,现在李晔的唐廷正是饥不择食的时候,怎会放弃这个机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晔又下了一道诏令,封李思谏为枢密副使,检校兵部尚书,夏州郡公,召回长安参赞军事。
“陛下,我党项共有八氏,拓跋、野利、细封、费听、往利、颇超、房当、米擒,一姓之中又分小部落,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不相统一,拓跋最强,占据夏绥银宥等大城,其余部落分散在外小城。”
为了更了解夏绥党项人,李晔把李思敬叫来问话。
李思敬入了长安之后,就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了,以前还是微胖,现在成了巨胖,身上再无半点武将气质,人一旦没有了烦扰,日子就会好过起来,肉也会长出来。
“你们拓跋家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好地方全都自己占了,其他氏族难道没有意见?”
李思敬知无不言,“当然有,只不过夏公自起事之初,就以境内唐人为羽翼,压制诸族,诸族敢怒不敢言。”
“你们党项八氏一共多少人?”李晔记得后世李继迁造大宋的反,集合四十四部族,也才凑出一万三千人。
李思敬当然知道皇帝这么问的意思,脑门上全是汗水,“回、回陛下,夏绥四州拓跋部八千户,其他氏族加起来,不足五千帐。”
一万三千户,大致也就六七万人的样子。
全民皆兵,能凑出个四万大军。
天宝年间,银绥二州也才一万七千八百一十四户,夏州人口七千五百一十六户。
就是后世党项立国,境内真正的党项人其实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汉人转化过去的。
“你是愿意当党项人还是当唐人?”李晔突然问了一句。
“唐人。”李思敬脑门上全是汗水。
“你不用惶恐,如今你是大唐的郡公,是自己人,朕想听听真话。”
李思敬这才安心下来,“回陛下,其实夏绥境内之民,不分党项唐民,衣着服饰大同小异,两族通婚,皆说唐言,无分彼此。”
李晔一愣,旋即明白自己是受了后世的影响。
李元昊出于造反的需要,才生生弄出一个新党项人出来,改穿回鹘人服饰,弄个半秃发型,仿照汉字造党项文。
当然,李继迁、李元昊爷孙俩能造反成功,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碰到了大宋,宋朝国都若是长安,李继迁就是神仙,也被赵二灭了。
自党项迁徙河套地区以来,唐廷对其恩威并济,稍有坐大,便会遭到唐廷的打击和分化,大中四年,宣宗还诏令凤翔李业、河东李拭合节度兵大破党项。
而且在强势的中土文化面前,一百三十年的时间,党项怎么可能不被同化?
“请陛下手下留情,党项亦是大唐子民。”李思敬跪了下去。
李晔扶起他,温言道:“只要党项人认朕这个皇帝,朕就认他们为子民。”
李思敬的话让李晔心中有底了。
要说李思恭真是死的是时候,彻底解决党项人的契机已经降临。
老天爷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不取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
枢密院的第一次议事,也在天心阁。
韩偓、王行瑜、高行周、杨师厚、周云翼、拓跋云归,还有从凤翔召回的李巨川、张承业。
“关中刚刚平息大战,春耕在即,又起大战,恐怕非是持重之举。”韩偓皱眉反对。
四个将领却是跃跃欲试。
四人之中,杨师厚立功最是心切,“陛下,去岁攻伐鄜坊,并未经历大战,剿灭氏叔琮,也只在一月之间,如今军中士气正高,讨平夏绥,正当其时。”
“张总管以为如何?”李晔最想听到的是张承业的意见。
作为辅军总管,从屯坑到运粮,再到镇守地方,张承业其实是最有发言权之人。
“党项人本是朝廷附庸,陛下封李思恭为西平郡王,已昭明其功,若是继续分封,恐夏绥二世之后,不为唐土,再想收复,费力更多。”张承业缓缓道。
“好!”李晔击掌而笑。
张承业不同于韩偓,韩偓相当于李晔幕僚,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聘请的经理人,而张承业是实权人物,属于大唐的原始股东之一,最初就是他领着神策军左中尉,才让李晔抓住了兵权。
“朝廷只需镇之以威,不需大起刀兵,夏绥迎刃可解!”李巨川道。
“如何镇之以威?”能不打仗最好,现在唐廷依旧很穷。
李巨川向众人拱手,“党项人并非铁板一块,拓跋氏狐假虎威恃强凌弱,如今李思恭已死,陛下不授李思谏节度使,境内必人心惶惶,陛下可令一大将,陈兵无定河畔,招降纳叛,夏绥全境可得!”
要不怎么说狗头军师管用,这李巨川简直一肚子坏水。
李晔心情大畅,“不,一大将不足以震慑党项人,朕领五万大军亲自前去!”
皇帝的名头自然更管用,毕竟大唐两百八十年的金字招牌在,而且党项人内部的唐人更不敢抵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晔想进一步让军权与皇权绑定。
当年党项人被吐蕃逼的走投无路,是大唐收留了他们。
现在,是该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了。
随着一连串的胜利,李晔的声望也一时无两,只要做出决定,基本都是一锤定音。
唐廷的诏令传达到夏州,李思谏仍是未动。
这年头武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五万唐军在延州集结。
李晔的天子旌旗一到,大军两天之内抵达延川,北望银州,西瞰夏州,东临绥州,沿途小城,没有一个敢抵抗,直接开城投降。
甚至有不少饱受欺压的党项氏族前来投奔。
李晔不敢托大,伟人说过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再好的战略,一次战术失误,就是兵败如山倒。
阴沟翻船的例子数不胜数。
李克用打洛阳,战略形势一片大好,新安城一次战术失败,满盘皆输。
大量斥候被分散到各地,有的甚至直入黄河边境,但凡打着唐军旗号,夏绥境内无人敢拦。
若是李思恭还活着,或许夏绥境内还有反复的可能,毕竟是党项人的开山老祖,能力和胆略不会差到哪去,但李思谏就不行了。
等了多日,夏州李思谏仍是没有动静。
其他三州还在观望。
这么耗下去肯定不行,五万大军一天的吃喝都不是小数目。
李晔干脆直接进军夏州。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陛下何故亲自引大军前来?”李思谏站在城头,一身甲胄,面沉如水。
“你不去长安见朕,朕只好来夏州见你了。”望着夏州城下连绵不绝的唐军,李晔心中豪气顿生。
总算有些家底了。
虽然离重振大唐还很遥远,但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终会实现。
“当年黄巢大乱关中,是我兄长助陛下平乱,陛下何以逼迫我等若此?”李思谏声音悲愤。
若是站在个人立场,李晔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趁人之危。
但站在国家层面,作为唐廷的皇帝,他必须这么做,成长起来的党项人,必然是中原大敌。
无论乱世治世,丛林原则是国家的最高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