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气热得教人直想拋开一切,不过图书馆中依然沁凉而宁静。
大学图书馆内大型书架整齐排列,在这栋三层楼高的建筑内冷气开得相当强,只有翻页的沙沙声不时传来。
看向窗外,现在正值暑假就要开始的时期,步出校园准备归乡的学生们脸上洋溢著自由。长达两个月的大学暑假可说是无数活动行程的.asxs.,兴高采烈的欢声彷佛能穿透厚重的玻璃窗传进室内。
在与那喧闹气氛毫无牵连的图书馆内,独自站在书架前的水濑雫不经意抬起脸。
大约及肩的中长发;五官勉强算得上端正,但是整体印象朴素平凡,没有特别惹眼之处。若真要勉强挑出个特点,圆亮的双眼与稍嫌稚气未褪的脸庞,再加上娇小的身材,让她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不过自从她进入大学后其实也才经过四个月,说是高中生也不算太离谱吧。雫让翻开的书本静置在桌上,看向窗外凝视数名女学生的背影。
「……怎么,是错觉啊。」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走在外头的学生当中看见了妹妹的身影。
不过妹妹澪还是高中生,而且住在老家,不可能出现在离家甚远的大学校园。
明知如此,雫有时还是会一瞬间不小心将体格相近的陌生人误以为自己的姊妹。也许是因为雫至今无数次见过在人群包围下的大姊与小妹的背影吧。一提起「水濑家的三姊妹」,旁人一直以来的印象不外乎就是醒目惹眼的大姊与小妹,再加上毫无存在感的二姊。
就在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听见附近的书桌传来学生们的窃窃私语。
「真的老是一个人在看书耶。」
「大概是只懂得读书吧。」
「……!」
雫不由得暗自吃惊,转头一看。
但是,围绕著大书桌翻阅休闲杂志的女学生们,雫都不认识。虽然在那瞬间以为她们指的是自己,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藉著升学的机会离开家中来到县外的大学,现在已经不会再有谁把雫与两名姊妹做比较。
「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忘不掉夹在中间的感觉啊……」
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生活,至今四个月。雫也知道自己还没习惯。
国小、国中跟高中都和姊妹读同一所学校的雫,一路走来总是被旁人拿来跟姊妹相比。
沉稳且温柔的大姊、聪慧但严厉的小妹,两人虽然类型不同,但同样都是美人儿,人气之高在同年级当中可说无人不知。与那样的两位姊妹相比,旁人为雫挂上「老是在看书的不起眼女生」的评语也绝非区区一两次。一听见类似的字眼就不由得紧张起来,也许是长年累积而成的习性吧。
雫是为了改变那样的自己而特地选择县外的大学。她低声呢喃:
「乾脆趁暑假一个人去远方旅行好了……」
或是乾脆找份打工,也许会更加增添自信吧?
雫将四本书揽在身旁,走向借还书柜台。平常使用的学生包中已经装著数本书,感觉沉甸甸的。因为今天有外语课程,里头还多放了两本字典,更添其笨重。
背包的提把处挂著两个小针织布偶,那是姊姊以「就当成是我和小澪」为理由送给她的升学礼物。雫一眼瞥向蓝色与水蓝色的两只小熊玩偶,苦笑说道: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回一趟老家,大家会担心吧。」
雫完成简单的借书手续后步出图书馆。
笔直洒落的阳光毒辣得近乎暴力,不知何时,走在校园内的人影也变得稀疏许多。
雫背著沉重的背包,走在炽热的石砖地上。为躲避刺眼阳光而微微俯著脸的她连忙迈步,就在这时,突然──她听见小小的物体落地声。
「嗯?」
声音好像来自自己的背后。雫为防万一,一面检查自己的背包,转头定睛一看。
在石砖路的正中央发现了一本书。
「奇怪……?」
雫刚刚才走过那地方,当时该处确实空无一物。
不可能是雫没注意到。雫刚才俯著脸看著脚边,而且那本书的尺寸又很大。模样老旧的藏青色厚重书本就这么平躺在炽热的石砖地上,再醒目不过了。
雫突然回过神来,快步跑到书本旁,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样式老旧的书本。
封面覆盖著藏青色皮革,上头没有标题也没有作者名称。雫感到纳闷的同时,掀开了封面──
「咦?」
封面底下有一个洞。
并不是书页的纸张破了洞。
第一页上头有一个直径约五公分的黑色的洞,就这么突兀地存在于眼前。
雫目瞪口呆地注视著眼前的洞,那洞彷佛与书本厚度无关,不知为何好像看不见底。
「这是什么……应该不是被涂黑的吧?」
看起来也不像是涂上一层墨汁。雫疑惑地朝那个洞伸出手指──
下一瞬间,强劲的力道拉扯她的身躯。
「什么?」
洞一瞬间变大,吞噬了雫的手掌。那漆黑的洞尺寸转瞬间就扩张至超越书本,强大力量将雫渐渐拖向洞中。
「这……咦、咦!」
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紧接著,雫的左手臂到肩膀也被洞所吞噬。
为了抽回手而连忙使劲踩稳双脚,但是完全敌不过那股拉扯全身的力道。
洞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扩张到有如立镜,飘浮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雫看著自己的脚尖在地面上无力地滑动,不禁尖叫。
「谁、谁来救救……!」
回响在乾燥夏日的尖叫声突兀地中断。那个洞有如生物张嘴吞噬了少女的身躯,随后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盛夏的阳光依旧洒落,炽热的石砖地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无论是惨叫声或是随身物品,就连一本书都不留。
水濑雫就这么在大学生活的第一个暑假,突然失踪了。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存在。没办法睁开眼睛,身体也无法动弹。
只是在浓密的某种东西中漂流。一切都存在于该处,默不作声。
那是不知何谓温柔的力量,等同冷漠无情的旁观者。
在她微微颤抖之后,那东西开始入侵她的内在。
悄悄地渗透,无声地沉淀。
无可抵抗的转换;遭到扭曲的存在。
她在这瞬间理解了一切──
──随后又忘记了那一切。
※
「好、热……」
简直像白日梦的后日谭。
记忆彷佛与上一个瞬间连续,但又觉得似乎有一道断层。
回过神来,雫发现自己孤身站在直教人头晕目眩的炽烈阳光底下。
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万里无云,却有个尺寸有如飞机般巨大的东西在上空展翅飞翔。那看起来绝对不是鸟的庞大身影于蓝天悠然盘旋了好半晌,随后飞往远方的天空而消失。
雫愣愣地说出代表那形状的名词。
「……龙?」
太夸张了吧──雫这么想著,轻轻摇头。
也许是因为气温远比刚才更加炎热,脑袋似乎不愿运作。雫擦拭自额头流落的汗珠,再度环顾四周。
──一望无际的沙漠环绕著自己。
「这什么情况……」
自鞋底传来的触感并非石砖的坚硬,而是白沙的松软。乾燥的沙粒随著不时吹起的风发出声音流动。雫被脚下的白沙绊倒,跌坐在沙地上。
「!……好烫!沙子好烫!」
她连忙抽回触碰沙地的手。
视野中没有任何一栋建筑物,只有沙地不断连绵至视野尽头的非现实风景。雫跌坐在这片景色的正中央,不经意看向身旁,发现了落在该处的物体。
「咦?这是……」
一本半埋入沙中的藏青色的书。
雫再度拾起那本陌生的书。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但没看见什么洞。她愣愣地翻动一张又一张填满细小异国文字的书页。
「……不对,现在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虽然不想承认这是现实,但阳光灼烧肌肤的痛楚比什么都真实。
风吹起的白沙直扑上脸庞,残酷的阳光教雫一阵晕眩。感觉到流过背脊的汗在转瞬间蒸发,雫恢复了几分冷静。
「虽然只是场梦是最好……但是继续待在这里会死吧。」
随身行李只有一个装了书的运动背包,服装是白色无袖衬衫加上八分裤。运动鞋里头已经传来沙粒的触感。
雫发现裸露的手臂已经开始发红,连忙从背包中取出长袖针织外套披上,用发夹固定被风吹乱的浏海。究竟该如何处置不属于她的藏青色书本让她犹豫了半晌,但是身为一名求学者,要任凭一本书埋没在沙海中有几分抗拒。雫最后还是把那本书也塞进背包中。
「水……只有喝了一半的宝特瓶啊。」
为防万一也检查了手机状况,画面上显示没有讯号。雫闭上眼睛,再度于心中整理当下状况。
无法求援。这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一想到这里,决心也跟著涌现。
热度直教人晕眩。
雫站起身,再次仔细观察四周。
在只有无垠白沙的景色中,只有一个方向在靠近地平线的远处看得见沙漠的边界。在该处隐约能看到低矮植物的稀疏身影,还有看似草丛的影子。那也许是沙地与草原的交界处吧。她没花上多久时间就下定决心,再度将背包的背带拉到肩上。
不再看著脚边,抬头直视著前方,雫点点头。
「嗯,走吧。」
如果这只是梦境,肯定是一桩笑话吧。如果现实的自己正在梦游,校内应该会有人拦住自己吧。
但如果这是现实,已经没有别人能拯救自己。
雫在沙地上踏出第一步。尽管脚陷入沙中差点跌倒,她还是在起伏和缓的沙丘上迈开步伐。她紧抓著沉重的背包,只管埋头向前进。
「再怎么说,要是在夜间点名前没回去,应该会有人发现吧……」
雫离开老家后,现在住在大学宿舍。晚间八点有一次点名,若点名未到且没事先通知,宿舍管理员就会接到报告。但在那之后要经过多久才会联络警方或家人,雫也不晓得。
「话说,这里到底是哪里啊……鸟取沙丘?」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就是突然来到了距离东京有五百公里的地方。简直荒诞得无法想像。但如果不是鸟取,那事态恐怕就更严重了。
除此之外,得知雫突然失踪的家人们会有什么反应呢?大姊海也许会慌张得一阵手足无措吧;妹妹澪应该会激动得坚持要自己去找人。回想起总是处于战斗状态的妹妹,雫不禁牵动嘴角微笑,但这份力气也不知道能持续到何时。
「就算想一个人去旅行,也用不著挑这种地方吧。」
她为了激励自己而挖苦般说道,只是不断向前进。
乾渴至极的喉咙不知不觉间冒出血味。
数人共乘的马车沿著车轮留下的痕迹前进。
马车只是在简陋的载货台上加上遮阳棚,今天也一如往常在邻近的城镇或村庄间往来。采买归来的商人们在座位上随马车摇晃的同时与同行交换情报。
「最近纺织品价格稍微上涨了啊。」
「大概是因为安聂利的情势不太平稳吧?也许是因为国家小,这阵子一直受到周边的压力?那里要是出事,羊毛可就惨了。」
「你说的没错,所以这次我多买了一些啊。反正女人家总会愿意买。」
男性商人说完,轻拍放在身旁装满纺织品的包袱。因为时间已经接近傍晚,载货台上的座位也有不少空位。其他还有腰间带剑看似佣兵的年轻男子,以及旅人打扮的亲子、商人的妻子等形形色色的乘客。
趁著假日外出采买的埃利克不理会马车的震动,径自翻阅手中书本。在一个小镇上担任图书馆管理员的他,是个今年要满二十二岁的青年。
在他们闲聊的同时──突然间,埃利克觉得似乎有「什么」在呼唤自己而抬起脸。
在草地上,男性佣兵正扶起那人影。埃利克从他身后探头观察。
埃利克在佣兵身旁跪下,仔细打量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