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莎将信看了又看,站起来,走出房间。
她有一种感觉,外面的男人,是冲着这封信来的。不,是冲着写这封信的人。
也许,她长久以来的疑惑,他能给出一些线索。
商檀安仍然躺在地上,听到她的脚步声,侧头往房门处瞧来。那闪烁着流光的刺毛球张着密密麻麻的刃尖,仍悬在他的额头上方。
娜莎走到他的睡袋边上,伸手把刺毛球的悬绳取了,满意地看到,在这过程中,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收好刺毛球,她没说话,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商檀安。
夜光灯在堂屋的桌面上,光线不够亮,映照在他的眉眼上,娜莎一直没说话。
商檀安自己挣开了眼睛,他微微一顿,和她对望着。
娜莎蹲下来,半蹲半跪在他的头旁边。
忽地,心底起一丝异样。
也许一个人被迫躺着,而她蹲跪在他头边,这种交流审问方式太过奇特,也许她疑惑过的事情终于要解开了,她也有点小激动。
这瞬间恍神,商檀安竟要起来。
她没阻止,看着等着他撑坐起。心头的异样仍然没有消退,仿佛这场面曾经见到过,有一种熟悉感。
他躺在地上,他坐起望她……仿佛见到过。
娜莎目不转睛地盯着商檀安,暗忖,一定是之前他睡着时,她坐在堂桌边,听着他的呼吸声,心底设计着如何悬刺毛球,如何审问他,把现在这场景画面早就反复盘算很多遍。所以,感觉……发生过了。
她反手亮出圆球:“我还有很多,你注意一下。”
商檀安看向她的手心,轻声道:“小心,别伤到自己,放一边去吧。”
他接着又道:“机械机关也有自动失控的现象,你的这种材质相对容易疲劳,别一直拿在手里。”
娜莎一愣一笑。“懂得还挺多,那你老实说话,免得我布的其他机关疲劳失控了,让你说不出话。”
说着,她手握圆球,一句通知也没有,拿拳头一捅商檀安受伤的胸肋,又飞速收回。
商檀安低嘶一声,倒吸一口气,将腰弯下几分。
娜莎瞧他吃疼,这才将圆球放到了地上。“现在开始谈了。”
商檀安抬起头,一张纸就飞到他鼻端。“给你看。”
他接过纸,目光一扫,面上立时悲痛激动,再抬眸瞅向娜莎,过了半晌,才低头继续读下去。
娜莎仔细地瞧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沉。
“我有一位资助人,资助我在首都星受教育。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娜莎点点商檀安手中的那张纸,“你看看字迹,你老婆的字迹是不是这样的?”
“……这是绯缡的字迹。”商檀安紧紧地攥住纸。
娜莎一顿。“你说是,就是啊,你才看了几眼?”她气呼呼一探手,“拿来。”
商檀安微微一让,娜莎拿个空,立时横眉竖目:“你想怎么样?这信是给我的。”
“让我再……读一下。”商檀安哑声恳求,脸上都是悲切之意。“稍后,我会向你解释这封信。让我再……看一看,绯缡,这是绯缡的话,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她的留言了……”
娜莎瞅瞅他,把手收回来。“看吧。”她哼道。
商檀安弯着头,指尖颤抖地抚过纸面。
“她给自己写了什么?医生?”
穆克医生看一看他。
“商先生,我不清楚。”穆克医生温和地解释道,“这是晏小姐写给她自己的私人信件,一些对于术后生活的自我叮嘱,作为医生,还要考虑到她以后的记忆恢复疗程,所以在她亲手书写的信件上,我必须确保不添加任何外界思路,以免对她的记忆接续造成困扰。她写完就直接用时间锁封口,我并没有看。我们把信放在她的旅行包中,约定在术后考察期结束她开始独立生活后,信会打开。”
“我只是怕……绯缡对于术后的生活关照不全面。万一钱物都没有给自己指点明白,她的生活……”
“生活本身不是规定的。”穆克医生摇摇头,“尤其对于失感症病人来说,一种设定过于完美、不需要操心的生活,也许不如自然遇见的环境更能有培养性和带动性。”
“那封信,不管内容是什么,它激发的是好奇。娜莎,对于写信者的好奇。当娜莎对写信者保持着好奇,并开始探索她和写信者的关系时,这就是她第二阶段开始接续记忆的一个重要物引。”
“嗨,”娜莎瞅着商檀安,隔一阵凶道。“首先我要说明,她资助我是自愿行为,你现在不可能把资助款项要回去。
“交学费都交掉了,”她紧接道,“我都没过手。”
“至于她在哪里?我一概不知道。”她耸耸肩。
“现在,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嗯,两个。”娜莎条理清晰得很,“第一,你怎么找过来的?”
她其实有些郁闷,猜想大抵上他是通过他前妻的钱款流动情况,查到她这个被资助人的。
“第二,你找到我这里,天天晚上睡在我房门口,是什么心理?怕我跑了不认账?”
娜莎紧紧地盯着商檀安,等了两秒钟,见他痴痴望过来,嘴唇蠕动,却是一个字没吐出来。
她登时大怒:“你居然天天睡在我房门口?变态想怎的?”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诈,他竟然没有出声反驳,显见就是如此,娜莎气坏了,伸手捞起地上放着的圆球,就要扔他个满脸开花。
但她终究是个善良的姑娘,视线触到他的眼睛,那就像一个黑色的痛苦的深潭,又带着说不清的激动,令她手一顿,只是作势一下,没真扔。
“我……没有任何恶意,我不可能对你有恶意……别害怕。”
“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话,可能对你造成一些心理冲击。你如果感觉不舒服,我等你休息一下再说。”商檀安紧张地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
娜莎一声冷笑。“现在说。”
“绯缡没有资助你。绯缡就是……你自己。”
他抬起手指,轻轻伸向她的额边,那一刻,触不可及,只能喃喃告诉。
“绯缡,绯缡,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