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
一声淡淡疏朗的唤声忽从身后传来。
段瑶本想装作没看到,这一下,也不得不停住脚步。
“你怎么来了?”她转过身,笑嘻嘻的冲着对面屋檐上那一个黑衣少年问道。
凌天一怔得一怔,方道:“刚才这边有灵气波动————”
“已经没事了。”段瑶拍了拍手,打断他的话,“只是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给我打掉了。”
“阿瑶。”凌天一看向她,纯黑的眼眸隐隐有几分担心,“这几日城中来了不少修为高深之人,你要小心行事才好……”
“我知道。”段瑶点头,转而问他,“你不是要回去青阳府?怎么还在城中?”
凌天一默默望了她一眼,“……我是要回沧还岭。”淡淡的答道。
“哦……”段瑶有些心虚的别开眼,隔了一会又问,“那你,是要去结成金丹了?”
“……是。如今青阳府后继有人,我也就可以放心了。没有意外的话,以后会一直随师父修行,怕是很难再相见了。”凌天一缓缓说道,一年之前青阳侯再得一子,他心中已存去意,其后西边战乱起,朝廷召青阳侯赴边关平叛,他以身代父入京,只是想在离去之前略尽孝道。如今事情已了,他蒙其师召唤,不日就要离京前去了。
段瑶听他语气平平静静,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她听在耳中,心里莫名就有些堵,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出声,凌天一也不出声,一时间两人静静相对,只有那穿过林间的风,带来树叶的轻响之音。
凌天一微垂了眼,目光中静静流露出一丝暖意,“走吧,”他轻声说道,“我送你回宫。”
段瑶被他那一句话,蓦地想起那年受伤,他将自己抱回宫的情形,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随着他飞进皇宫,一前一后慢慢走到梳琉宫外。
段瑶心下感慨,只低着头往前走,冷不防凌天一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沉声道:“有人!”
段瑶惊起抬头,忽觉一股冰寒已极的气息自禁闭的宫门内透了出来,她心中一凛,已是猜到了几分,手上不由自主的握紧,下意识的说道:“凌天一,你、你先走吧。”
凌天一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是你的客人?”他问。却是用了肯定的语调。
段瑶上前几步,转回头道:“是。你先回去吧,我有时间会去为你送行。”
凌天一忽而出声叫住了她:“阿瑶!”
段瑶再次回头,只见他正直直望来,如黑珍珠一般的眸子带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你那时说,要去找一个人,可是……可就是这个人?”
段瑶身体一震,脸上的神情瞬息变了数变,终是撇开眼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先回去吧。”
凌天一往后退了几步,再看时,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再无半点光泽。“……我回去。”他说,“后会有期。”
段瑶垂下头,心中百味陈杂,不知是何滋味。
梳琉宫中没有人,天一黑,四处便是伸手不见五指。段瑶平时懒散惯了,连蜡烛放在何处也不知,她既能够夜视,也就不去管这些,晚上也多半是在院中的竹林里修行,很少去屋中睡觉。
今日她却是径直飞过竹林,落到那寝宫门前。
宫门是虚掩的。
透过缝隙隐隐可以看见,正中那张雕花木桌前面正坐了一人,一头雪白的长直垂到地上,周身散着莹莹的幽光,便是在暗夜里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缓缓推开门走进去,低了声音叫道:“师父。”
姑射涵微微回过头,冷色眼眸斜睨着她道:“徒儿可算回来了。”
段瑶见他面如凝霜,心里紧了一紧,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会到这里来?”这皇宫中人际混杂,他该是最厌恶这种地方才是,原以为自己可以多呆上几日,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就找了来。
姑射涵目光清冷望着她道,“徒儿去了这些日都没有回音,为师甚是记挂,所以过来看上一看。”
那一双清寒的眸子正与自己直直相对,似要看穿她内心的想法,段瑶一颗心不禁突突跳了起来,竭力装作正常的道:“父皇病重,徒儿暂时不能离开……师父,不是说,他时日不多了,我……我想多陪他几天……”
姑射涵看了她一阵,忽将眼移开了去,口中却是淡淡的道:“为师听闻,徒儿尚有一个未婚夫婿,可是方才那人?”
段瑶闻言怔住,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知这件事浏览器上输入看最新内容-”情,自己与凌天一的对话,多半也被他听在耳中,一时只得答道:“确有此事。不过这是父皇很久之前定的亲事,现在已经取消了,徒儿跟那个人并没有半点关系。”她察觉到师父似有不悦,生怕会迁怒到凌天一身上,是以急着跟他撇清干系。
姑射涵目光之中,似有微光闪动了一下,语音轻慢道:“为师听徒儿言道,要去给他送行,这又是如何说起?”
段瑶道:“他要回去跟他师父修行,以后再不会相见了,所以徒儿才说了那样的客套话。”
姑射涵嗯了一声,“如此甚好。”他道,“为师之前犹在担心徒儿放不下世俗中人,要知那生、老、病、死本是世人皆不可免,你若不能早早看透,只怕于之后的修行也会受到影响。徒儿既能撇清关系,为师也就放心了。”他说到此处,薄唇轻轻一勾,声音也仿佛带上了几分欣然,“待了结了此间事情,便随为师回寒域中去吧。”
段瑶少不得又低头应了一声,“是。”
她本想晚些再去探望明德帝,此刻姑射涵来了,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便要去外面竹林打坐渡过一夜,却听他又出声道:“……为师观这宫中魔气愈盛,特从天銮山借来一枚镇府灵牌,,尽在此物集聚地脉精气炼制而成,最擅破那妖邪之术,徒儿可将之置于灵气充足之地,当可保此处无虞。”
只见他掌心虚浮着一枚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六角棱形物什,黑暗里散出晶光湛湛,其上如有水纹流动。
段瑶才知道他几日不在,原来是去寻了这东西,心中又是纠结不已,,此人性子变换莫测,实是叫人难以猜透他的心思。姑射涵传了她使用之法,又是说道:“此物施展之时耗费大量法力,非有心人不能动,徒儿需谨慎施为。”
段瑶点头称是,将那灵牌收起不提。他不再言语,她也不敢说话,师徒俩就在这屋中静坐了一宿。
直到天明之时,姑射涵方才离去。
段瑶暗自松了口气,即便飞出宫去找凌天一,想与他解释一番。不料半途遇到段兰成,却听他说起,凌天一昨晚收到其师传讯,已经连夜赶过去了。段瑶怅然若失,心中更觉歉疚,独自一人在街上走了半日,方才回到宫中。
又过得一日,晚间段瑶正静坐冥想,灵识所触,忽然察觉到一丝阴冷之气,从那皇城外间飘飘荡荡而来。
她这几天看多了异象,此时也是见怪不怪,将灵识一收,纵身一跃,便朝那阴气所来之处飞了过去。
夜已深沉,街道上并无半个人影。
朔月。没有光,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将天地间笼罩成茫茫的一片。阴风阵阵,吹在身上寒气渗人,空中魔云密布,黑气四溢,从那北边永安门上方,有一片黑压压的阴云朝着这边侵袭了过来。云中隐现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无数阴魂缠杂其间,浓重的妖气布满天空,直将整座皇城都罩在其中。
段瑶在城门钟楼之上站定,妖风吹动她的长,黑夜中投射出一抹纤长的剪影。
“百鬼夜行……”
今夜并非中元节,为何会有百鬼夜行?心中疑念一闪而过,现实却不容多想,眼见那阴魂鬼气就要漫过城门,再不阻拦将要不及,段瑶手掌一翻,空中一枚六角棱型晶玉长版缓缓转动,正是那天銮山镇府灵牌,被她法诀一催,骤然长出数十丈高,牌面之上奇形文字浮现而出,字符一个个化作实体缠绕灵牌周身,绽出光华如水,流转不息。
段瑶一声喝叱,忽地飞身而出,单手牵住那灵牌上端,往那永安门前土地上深深一按,轰的一声,金光陡然腾起,镇府灵牌吸收了她的灵气,形成一亩金光烈焰结成的光云,迎风而出,已将那团黑云阻拦在外。
此座镇府灵牌本是千年前一位仙人采集地脉精气,炼制用来镇压上古恶灵之物,最初共有四块,后散落各方,其中三块堕入蛮荒,只这最后一块,被那天銮山浮云洞主侥幸获得,用来守护山门。此物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已经动,不需人主持,便可将那周遭游荡的恶鬼邪灵镇压下来,姑射涵原意,是要她找一处灵气充足之地,动法阵,自可将整座皇宫护在其中。
不料段瑶尚未来得及施行,就碰上这百鬼夜行的一幕,匆忙之下来不及斩杀,因这阴云当中的煞气,普通人触上非死即伤,就是被人看见,也定然要引起恐慌,她便在周围布下结界,以那镇府灵牌为盾,将一众妖鬼阻挡了下来。
她既要以自身法力催动灵牌,就再腾不出手去杀那些妖鬼,一时只将灵气源源输入,形成一圈佛光,鬼怪遇上,莫不纷纷躲闪。
这灵牌所出的佛光虽然威力不强,却是蕴含了一股极重的阳气,一般阴魂妖鬼最是惧怕,往往远远的看见,就再不敢靠近了来。然而这群精怪却是不同,被佛光驱散,顷刻间又聚拢了回来,竟是执拗的不肯离去,不断以自身冲击着灵牌的结界,荡起金光阵阵,张牙舞爪势要进入这皇城中来。
段瑶略一思索,心中已是明白过来,百鬼夜行,并非自形成,而是有人在背后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