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婴这次附身的鲛女, 身形纤弱得好似一枝扶风柳,哪里经得住谢刃这震怒一剑,风缱雪看得瞳孔紧缩, 险些以为鲛女要拦腰断成两截。幸好, 火海在中途便打了个转, 并没有直接砍向九婴, 而是落在海面上,重重打起数丈巨浪。
风缱雪看出谢刃怒火,又见九婴还在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一时也摸不准这老妖怪究竟是在打新的鬼主意,还是窥破了自己上仙身份,打算语出惊人一番。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事端,他决定速战速决, 也不再留这颗头让谢刃练手了, 飞身便冲向九婴,手中玉剑铮铮出鞘, 一路扬出飞花万千!
谢刃眼睁睁看风缱雪与自己擦肩而过,想拉没拉住,中也是着急!有去助对方一臂之, 却又有新一批的人偶围了上来,一时脱不得身, 只好一边奋砍杀, 一边大声喊了一句:“先回来!”
风缱雪听若无闻,持剑逼着九婴, 与他一道飞向巨浪滔天处。
谢刃拼力挥出一剑,火焰恨不能将整片海都煮沸!他先前也是在庙宇中见过曜雀帝君,当时还感慨了一句这位尊者真样貌堂堂, 现在被数以千计的“样貌堂堂”围住,他又只剩下满心焦躁,怎么看对方怎么不顺眼,出手也更凶猛三分。不断有被卸除魂魄人偶直挺挺倒在海中,它们不会沉底,只会顺浪漂浮,远看就像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铺满整片海,阴森如鬼狱。
浪一重接一重,阻隔了远方的视线,而风缱雪手中的玉剑也逐渐染上寒气,直到将四周翻涌水全部冻出冰层。九婴碾了碾指间的霜雪,道:“天生寒魄,然是你。”
世人都在传,天生带有冰魂寒魄,唯有琼玉上仙一人。风缱雪冷冷道:“能认出我,看来你近年也没少出去。”
九婴呵呵干笑:“你以为这一百余年,我就只在岛上养了区区一万恶灵吗?”
风缱雪道:“还有什丰功伟绩,不妨说出来听听。”
“好说。”九婴用更加露骨眼神打量着他,不过不为别的,而是相中了对方如玉冰寒肌骨,可比鲛女好用太多,“将身体给我,我便告诉你我这年都做过什。”
说话间,他张开双手,巨大黑剑缓缓出现在半空,一只黑雾恶灵张深渊血口,正以野兽的姿态攀在剑刃上,浓厚怨气不断溢出,尖锐哭泣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邪门到极致。
风缱雪皱眉:“灭世剑?”
史书有载,上古有妖剑,名曰灭世,天性贪婪残暴,专以屠戮无辜生灵取乐,数年间欠下血债千万,后被烛照神剑斩为数段,从此消失世间。而眼前这把……风缱雪仔细一看,剑身每一个黑雾缠绕处,皆有一道深深裂痕,看来传闻的确不假,斩是斩了,却被九婴捡回来修补好了。
九婴继续道:“我一直在寻找一把剑,一把能与烛照相抗衡的剑。”
风缱雪道:“原来你以为自己是输在了剑上。”
“否则呢!”九婴像是被戳中痛处,声音陡然拔高,“否则就凭曜雀那点本事,能徒手杀得了我?”
风缱雪后退两步,像是嫌他声音太大:“即便如此,这把灭世也同样是烛照的手下败将。”
九婴却没有被他这句话激怒,他将灭世召回自己手中,欣赏地看剑刃上野兽:“那是因为它没有遇到一位合适主人,而现在,它将是这天地间最所向披靡的一把剑。”
野兽自漆黑剑刃一跃而下!风缱雪素手召唤出寒霜飞雪,拔剑攻了上去!他多年追随师父斩妖除魔,自认见过妖邪数量不少,品种也是应有尽有,像灭世这样的上古妖剑,却还是头一回。
黑雾并不会被寒霜冻住,相反,裹挟雪刃野兽还会更加凶残几分!而那把被九婴握在手中的妖剑,断痕处也逐渐被冰雪覆盖,他用手指轻轻磨蹭剑身上一道道寒冷的白色脉络,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处置风缱雪——先占据他身体,再将冰魂寒魄抽离,用来饲爱的灭世剑。
风缱雪很快就发现,只要灭世剑仍在,那么恶灵野兽便永远也不会消失。于是他腾空一转,飞身躲过迎面咆哮的血口,持剑砍向妖剑!
“当啷”!
灭世剑纹丝不动,风缱雪反而被震得手腕发麻,踉跄几步,恰好被身后追来的野兽钻了空子,一爪掀上肩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鲜血再度染红了白衣。
九婴单手拎住他衣领,满意地凑近:“我花了整整一百年时间来修补这把剑,就凭你,也想赢它?”
野兽用利爪搭着他喉管,而更多黑雾也化为触手,牢牢缚住他手足。九婴与他几乎紧紧贴在了一起,而一颗肮脏的头颅也自鲛女胸前缓缓浮出,试图进到对面新的宿主体内。
风缱雪握紧拳头,他盯着九婴的头颅,胸膛剧烈起伏:“不怕我拉你同归于尽?”
九婴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你会吗?”
风缱雪答:“你可以试试。”
九婴想了片刻,又重新回到鲛女体内:“也对,那我便先抽离你魂魄饲剑,然后留下一具没有思维的躯壳,再慢慢侵占。”
风缱雪语气平淡:“我知道秘密不算少,你当真不进来窥一窥,就这拿来喂剑了?”
九婴用剑刃戳了戳他受伤的肩头。
风缱雪脸色一白,额头也渗出冷汗。
九婴笑得阴森:“既然知道秘密,那我就要好好审一审了。”
风缱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不必审。”
九婴问:“为何?”
一声暴怒吼声在半空炸开:“你找死!”
九婴猛然回头,便见烈焰冲天!火光卷得比巨浪更高,几乎将整片天穹也燃红了。谢刃在那头刚刚杀完恶灵,急忙追来,一眼便看见风缱雪满身是血,正被九婴牢牢制住,动弹不得,顿时被无名怒火烧得双眼赤红,扬手就是一片火海!
风缱雪也没料到谢刃一来就是这滔天阵仗,担对方在暴怒之下入魔,便想挣脱禁锢回到他身边,却反而被野兽一口咬中手臂!九婴踏浪腾空,野兽与黑雾拖风缱雪紧随其后,看起来是想逃,谢刃又哪里可能放手,单手一道火鞭抽过来,卷得云与浪一道碎裂出金红的纹!
“谢刃!”
风缱雪看逼至眼前疯狂火海,本能地闭上眼睛,在周身幻出结界!他中慌乱,一时来不及细想,却半天都没感受到异常,耳边反而传来野兽痛苦的嘶吼声。
红莲烈焰巧妙地绕过了他,然后再穿透鲛女的身体,将九婴的头颅生生逼了出来!
风缱雪一把接住直直向下跌落的鲛女,发现她并未被灼伤分毫。谢刃此时也御剑赶到:“你怎么样?”
“我没事。”风缱雪按住肩头伤口,有不可置信,“你剥离了灵火?”
“是。”谢刃扶起他,“学艺不精,本来想抽空多练练,然后再找个花前月下好时候向你炫耀。”
先前他挥向鲛女的那一剑,也是想试试灵火是否能剥离成功,将九婴的头给卷出来,结被风缱雪一句“小心”喊得一犹豫,只能反手劈向海面。而谢刃现在也是真后悔,若是方才就动手,何至于让他受这莫名其妙鸟伤。
他道:“你歇,我去杀了那破玩意。”
风缱雪叮嘱:“野兽只是虚形,小心他手中的那把灭世剑。”
谢刃将他放到安全处,自己拔剑攻向九婴!没有了鲛女的身体,那颗裹满怨气头只能与妖剑一道悬浮在空中,而灭世剑却已经从方才那片火海中,认出了数千年前老仇人。这回不用九婴再作驱使,剑刃上野兽便朝他凶狠地扑来,谢刃想起满身鲜血上人,也对这玩意恨得牙痒,整个人如同一支利箭,带着能熔化铁石的火焰穿过野兽,重重砍向灭世剑!
一声巨响传来!被九婴耗费心修补好的剑身上再度出现新的裂痕,妖剑无惧最严酷的冰霜,却对这与回忆中一模一样的火海仍有忌惮!九婴口中发出指令般的声响,野兽听到后,立刻攀附回剑身,直直向九天冲去,想要逃往另一重世界。
谢刃手腕翻转,又挥出一道火海!
结整片天都被点燃。
风缱雪惊愕地站起来,看烈焰在天际滚滚蔓延,而火球也如暴雨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它们落在波涛翻涌海面上,很快也在那里引出了同样的火海。
这一重世界要被焚毁了!
“谢刃!”风缱雪拉鲛女,御剑追上他,“叫上鲛群,撤!”
谢刃看了眼远处九婴与灭世剑,终于还是没有去追。他一手抱起风缱雪,另一剑重重劈向海面!
耳边再度风声呼啸,两人却并没有像先前那样,顺利落入下一重新的世界。四周都是火海,烧之不尽的火海,颠倒天与地,尖锐呼喊声,不断落下火球,以及被狂风卷裹海水。风缱雪被呛得呼吸困难,手中的鲛女也早就不知落往了何处。谢刃单手死死拽着他手腕,也没料到自己竟能一剑烧毁整张鲛绡图,几十重、几百重,或者是更多世界,他不知何时才能算是尽头。
只知道在昏迷之前,万事万物似乎都变了颜色。
许久之后,谢刃觉得脸上被人拍了一巴掌,而后便是一个十分讨嫌声音——
“喂,快醒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