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江。
倭人与联军隔水相望,眼下天寒地冻,两侧已结了一层无法踹度的坚冰,只有正中间那一小片区域,因为水流太过湍急,尚未完全冻住。
为了给部下做一表率,蜂须贺家政当即驱使胯下异马跳了进去,诸将领受到感召,也纷纷追随。
大将藤堂高虎的儿子藤堂高良看到前辈们如此勇武,大受鼓舞,也挥舞着长枪跟了过去。
很多年轻一辈,不迷信红莲业火,以及陆离的恐怖,迫切想要打破明军神话,博得太阁青睐。
至此,两军正式交锋。
杨镐一听倭人先锋已经杀到阵前,当即脸色大变,因为他故意拖延的缘故,普通士卒状态受到影响,战力平白减少两成以上。
另一边。
三国士兵眼中共同的梦魔:
岛山城。
加藤清正并不清楚,来了多少盟友,具体抵达何处,因为各种异相被遮蔽,但从明军的表现来看,只要挺过眼前这一劫,便无惊无险了——
天寒地冻,明军无力组织第二波反攻,只能等开春,而那个时候,关东十万联军抵达。
兵合一处,近二十万武士,阵势远超壬辰年那次战争,不管是继续加大力度北侵,还是一点点蚕食,都可以非常从容。
对于陆离而言,他也得尽快拿下加藤清正的人头,否则,杨镐会上演历史上的那一幕:
一名统帅五万大军的主帅,居然在撤退工作未完成的情况下,自己独自跑路了?!
拜这个被纳入大明最耻辱武将之列的经略使所赐,整个援朝战争中,最丑恶,最令人叹惋的场景出现。
受情绪感染,本来能够从容退走的各部,立刻阵容大乱,丢下辎重器械,唯恐走晚了被倭军围歼。
从有序大撤退,变成了大奔溃。
正因为如此……
陆离一出手就是杀招。
三头六臂的朱厌顶天立地,黑鬃马与牛魔也使出类似的手段,将身形放大,将力气增至最大。
而加藤见状,也没有浪费时间,这次他没有带什么亲卫,更没有家族旗本相随,直接拿出太阁赠送的舍利子。
这是从本土紧急取来的佛宝。
当年大唐和尚鉴真不顾朝廷反对,偷偷东渡,不仅带去了佛经,还有各种药方(将《伤寒杂病论》翻译成日本文字传授给倭人)、王羲之真迹丧乱帖、王献之真迹,各类书法名家近五十副墨宝,以及三千颗佛祖真身舍利子。
尤其是后者,倭人特意建造了招提寺,将真身舍利悉数供奉在佛塔之中。
眼下,侵略之际,为抵御红莲业火,三千枚佛祖舍利被请了出来,鉴真不是在资敌是什么?
【南无妙法莲华经】
三千枚舍利子浮空,齐齐发光,将此地映衬得格外辉煌。
普照之下,军旗上的字爆发出璀璨佛光,一座佛祖金身端坐虚空。
上次是观世音,这次是如来佛。
再往前追朔,陆离曾见千年蜈蚣精普渡慈航凝练出此相。
也许未来还能看到阴沟里的老鼠,施展佛门神通吧?
“南无阿弥陀佛!”
声音宏大慈悲,犹如晨钟暮鼓,还伴随着一道道近乎凝成实质的佛光闪烁。
身体魁伟,丰面阔鼻,袒右肩。
“佛……佛……祖?”
四周的明、朝、倭三国士兵,一眼就将其认了出来,毕竟,佛像在他们各自国家的寺庙中都可以见到。
沐浴着佛光,武士们因饥饿而颓废的身体快速恢复着,明、朝将军吓得身子一颤,将领们则在心中怒骂老秃驴眼瞎,竟然帮助刽子手、侵略者!
身为当事人,陆离猜出此物来源,心里有些埋怨鉴真老和尚,朝廷禁止传法,结果这家伙就偷渡。
偷渡了好几次!
不仅如此,若是真只是教化向善也就罢了,还带着无数国宝前去。
现如今,倭人拿他当年送去的舍利子,来对付大明将士,也不知老和尚泉下有知,是否会悔过。
“如来佛祖!”
遮掩天机所用的手段,被金身所散发的气息撞开。
江边,倭人武士个个眼睛瞪得滚圆,不可思议之色溢于言表,有些信奉日莲宗的家伙,忙跪倒在地,虔诚高呼:
“拜见佛祖!”
然后,抱着必胜的心杀向明军。
昔日倭军两路大军围攻南原,就曾从附近寺庙拖来佛像,绕城示威,对守军士气造成极大影响。
这才有了后来,陆离主动出城抢夺,顺势袭杀立花宗茂的事情。
当然了,这些都是旧事。
士气低落究竟该如何挽回,也是各部主将应该思索的事情。
此时此刻。
化身朱厌的陆离,在黑鬃马与牛魔配合下,正在对金身发起进攻。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依旧。
如来金身神情不喜不悲,盘坐在虚空中,周身腾起条条佛光,形成了类似日光散发般的光晕。
同时,道道梵音响起。
铛!铛铛!
金鸣声响彻天地。
看着巍然不动的金身,陆离沉声开口:“你们两个去旁边战斗吧,率领妖魔营,从内部帮助另外三门夺城,可以见机行事。”
先前就跟黑鬃马商量过,要是自己在此战死,它后来会怎么做。
而这表明,陆离已经有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毕竟,除却帝剑、红莲业火、春三十娘所赠的桃花剑不容有失外,余者究竟能否收回,皆不算至关重要——
坐骑战死,亦或者撑到考试结束,无论下场如何,皆可回归,无需太过担心。
“好。”
牛魔因为话少,故而存在极低,但它办的事却一样不少,肩膀上能挑大梁,所以在这种时刻并未多言。
然而它想走,与舍利子合体化为佛陀的加藤却不愿,金身腾起愈发强烈的佛光,让人不由变得沉静起来,仿佛忘记了一切。
牛魔与黑鬃马齐齐皱眉,身上妖力一闪,快速将佛光与隐约可闻的梵音隔绝在外。
不远处那些士兵,哪怕是倭国武士,被这东西笼罩在身,也立刻被渡化,面容呈现出诡异的顿悟之色,纷纷放下手中的屠刀。
“你们快点离开!”
陆离语气严肃。
一马一牛没有再犹豫,当即离开此处,并让自己坚信主人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事实上,看着远处被渡化的自家武士,加藤心中不悦,他无法彻底驾驭舍利子,竟然无差别干扰到了自己人。
放下屠刀以后,家族还要他们有什么用?
对面,陆离没有放什么狠话,朱厌身发出一声厉吼,二度施展法天象地大神通,化作恐怖猿形生物,六神兵爆发出璀璨光芒。
这已经不是初次交手,两人对彼此的手段、底牌,都非常熟悉,六神兵在巨力催动一下,危机恐怖不假,但却不足以致命。
到了这种层次的战斗,就是比拼三板斧,看谁底牌够硬。
陆离这边是紫薇帝剑与红莲业火。
加藤清正则是三千佛陀舍利。
换了一身龟壳以后,陆离想要将其打碎,以业火焚烧,明显是一件难事。
但终归是要试一试!
稍稍争了两招,两个各自阵营最强战力的武将,就打出真火,不计后果的出手,动静愈发夸张。
城外督战的杨镐心中急切,恨不得以身代之,将加藤立刻斩杀。
奈何实力不济,纵使有明朝气运庇护,仍旧难以插手这种层次的战斗。
砰!
六神兵的光芒盖过了阳光,同时也遮掩住杀招的踪影。
只见平平无奇,除却本身纹路以外,只有一朵红莲装饰的帝剑飞出,直挺挺插向佛陀金身眉心。
一颗舍利应声碎裂。
加藤心道一声果然,用其它真佛舍利尝试修复、稳固眉心处,因为三千这个数很特别,哪怕少一颗,威力都会大减。
而三千舍利本就一体,本来剑锋之下,临近破裂的舍利子开始止住崩溃之势,似碎非碎,仍可以发挥出作用。
一击不成,陆离也没有气馁,依旧与帝剑心神相连,操控她发起攻击,明显是要用时间来将其彻底磨灭。
这个过程中,加藤清正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金身本就体型夸张,加上由此而来的虚影,甚至要压过陆离一头,手掌时不时拍出。
说实话,陆离还真担心这尊佛陀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镇压形似巨猿的朱厌身。
可事实并没到那么糟糕的程度,加藤对这尊金身的运用并不熟练,甚至可以描述为粗浅。
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因为陆离被这种好似从虚空拍落的手掌击中,已不能用被山岳撞击那么简单,而是一整块大陆自上空覆压而来,且上面还有数不清的佛光闪烁。
在旁观者眼中,这只从天而落的手掌中,每道纹理都如同小山,而勾连在一起便形成了山峦。
每一次金色手掌拍在陆离身上,都会迸发出恐怖波动,掀起狂风。
武将难以理解这种力量,随军道人则暗自咂舌,他们并非不知晓变化之术,但能够将自己化为《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并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超出理解。
一次次毁灭的波动冲击下,岛山城开始剧烈晃动,纵使有神官提前加强地脉,依然难以为继。
朱厌身的双脚“轰”一声,直接被拍进了岩层之中,方圆数百里一阵地动山摇,在先前战斗中,本就已经碎石密布的大地,还是没能坚持住,彻底粉末化,犹如细腻黄沙。
不远处的江水顺着地下通道,直接灌了过来,岛山城开始被冰冷刺骨的暗流吞噬,波浪如汪洋般翻涌,朝着四方崩腾。
在如此仓促的变故之下,大量正在厮杀,或者别有心思的士兵被无情吞噬,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见此情形,参与攻城的各部将领奋力抵抗,一身战力催发到了极致,苦苦支撑着立身之地,庇护麾下士卒。
联军依旧拼死攻城。
倭人自然也不会引颈就戮。
强烈刺激之下,战事反而更加激烈了,可能动静不如先前那么浩大,但眼神和杀心,前所未有的强烈。
岛山城、加藤、锅岛,是倭军大费周章赶来救援的主要目标。
一旦拿下,士气必然大振。
可惜……
左看右等,见陆离未能创造奇迹,杨镐作出了所谓的决断。
一马当先,朝着庆州方向逃窜,身后那群李朝将领或无奈,或从心,紧紧追随其后,然后是亲兵队。
岛山上的部队被放弃了。
坚守其它区域的各部亦是如此。
他单骑入汉城的决心去哪里了?
训斥朝鲜王李昖的霸气呢?
幸亏李如梅没有跟着发昏,率领麾下继续攻城,他本人更是直接对上了锅岛直茂。
本来没太多存在感的麻贵,也站了出来,先是稳住了麾下西北军,接着与南兵各部将领商议——
可以退去,但不能溃退。
此外,一切必须等到岛山城那边尘埃落定,且战且退,维护大明天军的体面,绝不允许出现成建制的覆灭,更不允许被倭人趁势追击,助长其嚣张气焰。
而那些协防的李朝部队,刚起小心思,就被明朝将领以血腥之势镇压。
当然了,这是大局。
杨镐这个主心骨自顾自逃命之举,还是带走了近三千精锐。
其中,有辽东军、有少许西北军,以及部分亲卫营士兵。
之所以是部分,是因为他曾派出过护卫营中的陈愚闻、杨万金去岛山助阵,最终伤亡惨重。
浪战的是杨镐。
下令发起绝死冲锋攻城的是杨镐。
关键时刻逃跑的还是杨镐!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不过,陆离没心思计较这些,佛掌镇压之下,他身子陡然一矮,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彭的一声,半跪在了灌满江水的战场上。
头顶。
佛陀金身密密麻麻,像是几近碎裂的瓷器。
这是硬生生磨出来的战果,除了桃花剑有大量豁口外,六神兵中剩余的那些悉数崩碎,连他从三国世界带出来的铁马戟也不例外。
并且,是陆离主动引爆,只是为了加速舍利子被磨灭的速度。
唯独紫薇帝剑仍完好如初,锋芒毕露,被佛光击飞以后,不知道是几度,直挺挺刺过去。
察觉到危险临近,死亡的气息笼罩自己,加藤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没有念什么绝命诗,念头一浮现,立刻引动只存些许威能的三千破碎舍利子自爆。
最后浮现在眼前的人是:
一生之敌小西行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