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正中间位置。
一颗桃树苍劲如虬龙,高足数十米,向天穹延展,上面结着四五枚仙桃,个个圆润饱满,只需一枚就能让数名凡人饱腹。
如今,它们被挨个摘下,成为点心。
普渡慈航的雪白蜈蚣肉,以及大半截龙肉,则成为了主食。
毫无疑问,先前吃到的两爪青蛟、洪泽赤蛟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正因为如此,杜克仰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声音直上云霄,紧接着,一阵狂风吹来。
一头体若小山的吊睛白额勐虎冲了过来,它很自觉,来到牛魔身边,与之勾肩搭背,共享灵桃、龙肉。
可惜,牛魔尚不能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听胖虎滔滔不绝的吹牛,时不时点两下脑袋,亦或者用牛蹄在地上写几行字,发表简短的观念。
上首处,陆离手中捧着画卷,心中颇为感慨:
半年之前,处在现世的自己能想到这幅场景吗?
画卷中,共计十三人。
此外,有一名美艳龙女躺在杜克怀中,一头气质彪悍的勐虎,一头犄角峥嵘的牛魔,两者如同人类般席地而坐,场面异常震撼。
“画工不错,很是传神。”
“这里没有相机,你受累,再多画几副吧。”
传统画法重传神,强调融化物我,创制意境,达到以形写神,故而不如西方画法逼真,有些抽象。
但陆离率先拿到的画卷,结合两者之长,画中众人与真人有七分像,可以一眼就认出身份,却又与真人有差异,气质更加近乎于仙。
再配上周围环境,确实有那么群仙共赴蟠桃宴的意境了。
这时候,徐云干咳两声,颇为尴尬道:“咳咳,记得给我把衣服添上,道袍、环裙、鹤氅、罡衣,这……赤袒上身入画,确实不太雅观。”
这家伙来得着急,没有穿衣服,虽然身上的红唇印随着雨水冲刷,全部消退了不假,但蚌女留下的齿痕依旧如故,得亏画师遮掩,没有完全写实——
众人之中,有个模样俊俏的道士,头戴混元斤,穿了条练功裤,就这么赤袒上身席地而坐,一手仙桃,一手托着酒樽,嘴角上扬,说不出的轻松洒脱,不被礼法束缚。
可……大家都有衣服穿,仙风道骨,一副有道全真的模样,结果中间却夹着个没穿道袍的例外,实在让当事人感觉难为情。
面对同伴的请求,那位擅长绘画的同学,自然不会拒绝,执笔挥墨,不消多久,在场所有人都得到了一副场面不一,却又格外传神的画。
不过,胖虎和牛魔没有。
陆离和杜克都打算将它们带出此方世界,往后能够常常见到,便没必要分画了,反倒是龙女,等分开以后,往后再次相见,不知是何时。
因此,陆离又要了一张,打算挂在这个世界的家中,留给清风以作纪念。
当然了,扮演者离开以后,世界依旧会照常运转,毕竟他们来之前,便有一个自己存在。
而扮演者所做出来的成就、记忆、因果,会随着离去,会被全部继承,所以没必要为分别而伤感,最多添几分不舍。
“喝酒,喝酒,杯莫停。”
“哈哈,今天敞开了肚皮吃肉,争取一顿全部吃完。”
小插曲结束后,气氛愈发热烈。
而言语中的话,也并非无稽之谈,他们这群人放开吃肉,全力炼化其中精华,一顿吃掉去除毒腺被炙烤的蜈蚣精本体,算不上难事。
陆离觉得,倘若自己放开了吃,上千斤蕴含真龙气息的肉,绝对不是问题,就是跟来时的目标出入甚大——
本打算降服普渡慈航,再不济也留个全尸,带去金陵城示众,为振臂一呼行改朝换代之事,积累声望,添上一把火。
如今看来,这火添不添都没什么,几次人前显圣下来,效果出奇得好,各家勋贵、实权大臣都选择站到陆氏这边来,还有面前这群兄弟……
念及此,陆离突然感觉时机已经很成熟了,自己其实现在就可以来个黄袍加身,以南直隶为根基,飞速拓展版图,并打通城皇体系,巩固统治。
定国号为什么呢?
在他畅想之际,距此近八百里的郊外,关于类似的问题,也掀起一阵波澜。
“小妖不会无故死亡,妖僧们亦是如此,看来小侯爷那边进展顺利,妖孽国丈已经伏法。”
说话的汉羽道童身影并不高大,可周围士卒却满眼敬畏。
而他们不远处,左千户正在与前任兵部尚书傅天仇交谈。
“唉,你说吾等火速赶往京城,将功劳禀明天子,陛下必有厚赏,陆氏一脉因此得封异姓王亦非不可能,何苦造反呢?”
傅天仇摇头提议。
一路思索,并经历生死危机以后,这位朝廷忠臣态度有所改变。
当然,并非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对站在陆离这边的人而言,他刚刚那番话很不中听。
“大人,此言差矣。”
左千户本是个忠于朝廷的武将,可经历了这么多,他觉得自己要效忠的不该是大明皇帝、朱家天子,而是天下百姓。
故此,谁能改变这世道,让黎民过上太平日子,他便效忠于谁。
其中,陆离无疑是最佳人选,不管是手段,还是气量,都足以再造乾坤。
除此之外,自身武道上能够有所成就,全赖对方指点,这次与妖僧、精怪厮杀带来的压力,让左千户感觉武道壁垒松动了,用不了多久即可突破。
“千户有何高见?”
傅天仇心中叹息,但并没有放弃对于大明王朝的期望。
普渡慈航的死亡让他觉得,大明依旧有延续的可能,前途并不算一片昏暗,只要陆离愿意鼎力支持,绝对能帮助天子消除妖魔鬼怪,安抚流离失所的黔首,扫清寰宇,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
陆家先祖为开创大明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得封开国侯,而今,陆氏后人挽天倾,进一步封国公,甚至异姓王,不是一桩美谈吗?
读书人真是……
脑回路异常清奇。
陆离有能力自己做皇帝,凭什么要让给旁人?
奈何这些话左千户不好明说,毕竟,面前之人是陆离的老丈人,所以他只能拐弯抹角的问:
“大人,当今天下比之秦末如何?”
“不如。”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可有一说一,眼下这世道还不如秦末呢,就是先前妖魔势大,没机会揭竿起义,群雄才没有蜂起。
“比之前朝,如何?”
“不如。”
虽然前朝为蒙元,对汉民极不友好,但傅天仇也不会睁眼说瞎话,确实没有比当下更混乱的时代了。
“那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比之本朝太祖皇帝如何?”
“远不如也。”
太祖洪武大帝朱元章北驱异族,光复汉家衣冠、社稷,自然是一代雄主,遍数古今,也找不到多少能与之比肩的君王。
“比之光武如何?”
“不如。”
光武帝刘秀将天下从王莽篡位,人口十有二存的乱世中拉出,中兴大汉,与民休息,乃一代明君。
“那昭烈呢?”
“亦是不如!”
汉昭烈皇帝心怀仁慈,以德服人,胸中又不乏文韬武略,是乱世复兴汉室的唯一希望,罕有君王能与之相比。
回答完这些问题,傅天仇叹息一口气,他清醒了,当今圣上无贤无德,勤于国事、轻徭薄赋,一点边也沾不上,连那些守成之君都比不过,又如何服众呢?
德不配位啊。
“是老夫湖涂,痴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