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高车这个死仇在背后后牵制,且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时有动荡,故而柔然正值内外交困,还哪来的精力报仇?
况且,此次可是窦领擅自动兵南侵在先,柔然理亏在先……
与镇将陆延勾结,犯境寇边,窦领此举对元魏而言堪称欺到了头上。若是太武帝时期,绝对会尽起大军,来个第十次北征。
只灭窦伦部算什么,十之八九会打到漠北,逼着柔然再次迁都。
可惜,就如一对难兄难弟,大魏此时不但是传柄移阼、继天立极之时,更逢内乱四起,国难当头之际。
所以,谁都腾不出手里,至多也就递递国书,打打嘴炮。
也是这个缘故,窦领才会见逢插针,断决元魏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想着能抢一把是一把,不然他哪来的胆子?
但李承志压力依旧很大。
但凡柔然的国书中提一句西海、提一句天雷,所谓的凉州遗部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李承志在考虑,如何才能想办法,提前把柔然的国书给截下来……
除此外,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被李松一手覆灭的杜仑部,其实就是十数年之后,由胡太后亲自遣派特使,与元渊南北合击,平定六镇之乱的主力之一。
六镇还会不会再乱,李承志不敢保证。但他至少有把握,若真有那一天,李松完全可以反客为主,充当这个角色。
不多,只需给他两到三年的喘息之机。
再退一步,若是操作得当,未必不能使李松举部迁到山南。
一想到富的流油的河南地,李承志就馋的想流口水……与西海相比,这才是名符其实的龙兴之地。
心中盘算着,李承志不知不觉就到了关衙。
应是早就在等他,刚下城楼,杨钧便先一步将他迎至衙中,将写好的奏呈递了过来,说是请他过目。
李承志只翻了一页,就呲起了牙。
杨钧狐疑道:“可有不妥?”
他基本是实事求是,仗是如何打的,他就是如何写的。
但正因为如此,李承志才急的想挠头。
“太过了……”
李承志摇着头,“如你这般呈奏,定会让太后与皇帝,并朝延诸公以为:是我李承志贪心不足,昧了麾下之功……”
平定沃野,皆因他神机妙算,料敌于先。元鸷与两营中军完全打了个酱油……
败退窦领又是这般,若非元鸷生擒了窦领,九成的功劳都要算在李承志头上……
“便是事实,也只是你我以为的事实。若这般写,何人敢信?”
李承志不耐于杨钧磨缠,将奏呈往他怀里一塞:“重新写过!”
杨钧一脸无奈:说实话都没人信,这什么世道?
……
罗鉴与元鸷也才入衙不久,都还未来得及拾掇,依旧满脸风尘。
看到李承志,元鸷连忙起身,脸上浮出一抹潮红,声音更是掷地有声:“属下幸不负大帅所期……”
数日前,他何曾想过,有生之年,自己竟能生擒柔然一部之首。?
柔然号称控弦之卒三百万,其实能有个五六十万就顶到天了。而只杜仑部,就可征逾四万精骑,是名符其实的大部。整个柔然,这般大的部落也就十数个。
所以窦领这个部落大人,已有堪称汗王的资格了。而自太武帝驾崩之后至今六十年,如此胜绩,还是首次。元鸷怎可能不激动?
他本性憨实,也非自大之辈,故而深知:若非李承志运筹帷幄,他岂会立下如此大功?
除了敬畏,此时的元鸷对李承志更是佩服到了骨子里。
“将军辛苦!”
李承志接过兵符,又拦住了做势欲拜的罗鉴,“有劳都督了!”
这话很是怪异。
按理说,他是六镇都督,是主,李承志远来是客。这些时日以来,李承志平定陆延之乱也罢,尽灭杜仑部也罢,都是在给他这个西三镇都叔擦屁股,所以该是他罗鉴说这句话才对。
而李承志不但说了,还说的好像似他之前对元鸷说的那句“辛苦”一般,好不自然?
但莫说生恼,罗鉴连不舒服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若非李承志,沃野早乱了,窦领更是早已侵入关内,抢的西三镇千里赤地,血流成河了。
更何况,陆延还欲挟元怿南投元怀……
到时他罗鉴又会是如何下场?
便是不被问斩,至少也是一捋到底。
这只是其次。
若元怿真被罗延掳至梁州,予幼帝、予他罗氏而言,堪称霜上加雪……
心中感慨万千,罗鉴重重的往下一拜:“郡公之深情厚义,罗某铭记于心,日后定有所报……”
定有所报……你还能帮着我造你外甥的反么?
李承志暗中哂笑,不在意的回道:“尽臣子的本份罢了,都督言重……”
客气了几句,几人坐定,罗鉴又好奇的问道:“元县男提及,此次我沃野能幸免于难,皆为郡公料敌于先,运筹帷幄之故。而其中凉州遗部也助益良多。
罗某与郡公同朝为臣,自是大恩不言谢。但这遗部,某以为还是当面谢一声好。但又怕冒昧,故而可请郡公引荐?”
莫说罗鉴了,就连元鸷都突的就来了精神,眼中好似有光闪过。
李承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李松啊李松,看看你给我惹出来的麻烦?
这凉州遗部是我李承志找来的,便是要谢,罗鉴也该是谢我李承志才对。此时非要喧宾夺主,也并非是罗鉴不知礼数。而是对这如同天降一般的凉州遗部好奇到心都要炸了。
看看元鸷的表情就知道了:数日连灭杜仑十二部,攻克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头曼城?
易地而处,若是换成镇军,更或是朝廷中军,若是无十万大军,想都不要想。
而李松才用了多少兵?谷
奖那一千砲兵也算上,堪堪才六千。就算翻一翻,号称一万有余,就能立此奇功。又何止才是惊掉了一地眼球?
但凡是人,只要生出好奇之心,必会追根究地,试问白甲兵的秘密还能藏多久?
更何况,便是内附,也是外族,难保那一日不会反复,且例子不要太多。
遗部有如此擅战之兵,如罗鉴、如元鸷又怎敢掉以轻心?
定是要一探虚实的……
李承志心中微恼,面上却风轻云淡:“可惜啊,都督来晚了一步:入关城之后,我便令遗部退至关外,并限其最迟明日天亮,须举部退出高阙,比干二城,最近也只能予城外三十里扎帐……
故而某方才还想着提醒都督:若是镇骑还有余力,最好稍做歇息后就出关,尽早于关中驻守,以防夜长梦多!”
这么快?
罗鉴的好奇心更重了:这遗部怎就如李承志的家奴一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看这两个一般的欲言又止,急的如同猫挠一般,李承志呵呵一声:“二位莫要将那遗部想的如天兵下凡一般。也不怕二位知道:此次覆灭杜仑部,以遗部为主力不假。但若无我遣家臣为其先锋,以天雷开路,区区遗部何以贪此奇功?”
天雷……又是天雷?
罗鉴与元鸷二人几乎同时想到了李承志率百余家臣,夺下沃野城的那一日,不由的呼吸一滞。
当日之所以那般轻松,故然有元鸷兵临城下,令陆延猝不及防之故,更有李承志大发神威,如天将下凡一般悍不可敌,但更多的,是因为那天雷。
若非那如神迹一般的神物,何至于陆延及麾下连打都未打,就斗志皆失?
要知当时陆延予城中足有三千心腹,而李承志就只有百余家臣,相差足有二十余倍。
如此一想,那凉州遗部足有五六千甲骑,且有天雷这般神物相助,胜三万杜仑部精骑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更何况并非一撅而就,而是打完一部,再打第二部。这么一算就更轻松了……
罗鉴瞳孔微微一缩,顿时将好奇心转到了李承志所说的“天雷”这里:怪不得那凉州遗部如此神勇,能立此奇功,原来是靠的李承志的天雷?
他眼神晦暗不明,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好追问。
如此利器,谁又能不好奇?
但罗鉴又想起了元怿说过的一句话:李承志学究天人,却又至大至刚。若他不愿讲,亲爹也问不出来。先帝在时,也不止一次因好奇他那制冰、熬盐、豆腐之法而生过争执……
那时的李承志才只是从五品,都能和皇帝说翻脸就翻脸。此时已然贵为郡公,数镇之都督,已与他罗鉴不相上下,又岂会将这等神物轻示于人了。
可惜,原本想着求一些防身的。就如元怿被陆延发难之时,若有此物,怎会被囚?
暗暗叹息着,罗鉴又抱了抱拳:“确如郡公所言:重关空悬,并非长久之计,某即刻便去遣军镇守,就只能先怠慢郡公了……”
李承志闻言站了起来:“郡公客气,军务要紧。待来日都督回到京城,你我再把酒言欢也不迟……”
罗鉴微微一愣:李承志要走,且是今夜就要拔营?
不然何至于说“回到京城”?
便是不回镇城,今夜予这金壕关内喝顿酒又何妨。
他中一顿,他顿时就想到了李承志为何如此急迫。
就如李承志方才予他而言:只是怕夜长梦多。
陆延十数日前已南逃,若高猛并未将其截下,此时怕是已逃至薄骨律。若再快一些,只多五六日,陆延就能将沃野事败、李承志未至关中,却予北镇平乱的消息送至梁州。
说不定,就会因此生出急变……
罗鉴好不失望:“某还想着:再有两日便是年节,借此机会,定要予郡公、并清河王殿下好好的醉上一场。却不想,今日就要别过?”
“还请都督海涵,委实是军情紧急:予前日,夏州高刺史就送来急报,称连接数日,薄骨律均有甲骑出城往西,应不日便有异动,故而某只能先行一步……机会多的是,待都督回京之时,你我再叙也不迟……”
还能如何?
罗鉴惋惜道:“只能待以后了,那就祝郡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又是这一句,记得当日自沃野出兵之时,罗鉴就是这样说的!
倒是好彩头?
李承志郎声笑道:“借都督吉言!”
时间不等人,罗鉴再是舍不得,也不可能置重关之要冲空悬,而与李承志惺惺惜别。略恭维了几句,他便急去予营中遣军,只等白骑退出关外,便立刻接手关城。
罗鉴一走,堂中就只余元鸷。
他没罗鉴那般灵醒,依旧眼巴巴的看着李承志。
“莫问了,若有机会,自是会让你见识,那天雷是何物,又有何等威力……”
元鸷眼睛一亮:对啊?
即然大帅能将其用于平定沃野,败退窦领,自然也能用于讨伐元怀、于忠之战中,自己又何必急于一时。
看到元鸷兴奋的神色,李承志阵阵头痛。
名言果然没有说错: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就算能用天雷这个借口,将数千遗部覆灭杜仑十二部之事遮盖过去。而远在西海的遗部,是如何突然现于阴山之北这一点,又该怎么糊弄?
朝中诸公可不是罗监,更不是杨钧、元鸷这般好哄,就算哄不下去也能拖。
除非自己不回京,不然终有一日会问到自己,只能尽快编个站的住的脚的借口出来。
迟早被李松给害死……
罢了,先打好这一仗再说。
李承志暗暗的咬了咬牙,又交待道:“元鸷、李亮,知会下去:即刻拔营,连夜行军。若是快些,应予丑时就能到五原。最多歇息至天明,而后兵分两路:大部交由县男,绕沃野过河,而后至夏州,再入关中……依旧将元谳之甲旅予我,我先行一步,直往泾州……”
二人悚然一惊:之前与罗鉴道别之时,你还称薄骨律镇的于景异动频烦,此时却又称,要直赴泾州?
你连罗鉴都不信?
李承志微微一笑,坦然道:“罗都督自是无虞,但由陆延之乱便知,六镇并非铁板一块,难保其亲信、心腹之中无心生向背之流。故而能防则防,能避则避……”
这般应着,李承志又想到一年前在泾州,诓骗舅舅郭存信之时。
莫说罗鉴和郭存信了,即便换成李始贤,李承志怕也是照骗不误。
又不是没骗过?
兵不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