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监狱。
于忠贤被两位帝国镇守使押进了一间单独的牢房。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监狱里的哄闹才渐渐平息。
于忠贤身材干瘦,个子不高,他脱去了最高评议长的官服,换上了囚服,但那种无形的威严并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他神色冷漠,目光冰寒,对于那些在他身后叫嚷的家伙无动于衷,即便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送进来的。
喀嚓。
帝国镇守使关上了牢门,随即离去了。
监狱又恢复了宁静,明亮的光线将这里照得有些刺目。
“呵,昔日最高评议会的统治者,竟然也进到了牢狱之中。”一个声音满含嘲讽地说道。
于忠贤侧头看去,正是满头花白的王伯安,他坐在简陋的床上,庞大的身躯像一头猛虎,盯着于忠贤就像看着他的猎物。
“王伯安。”于忠贤眼里无喜无怒,仿佛只是看着一段木头,“你今天的行为,除了愚蠢,没有任何评价的价值。”
“哦?”王伯安嘲笑地着他:“你不也进来了吗?于大人。”
于忠贤淡淡地说:“我很快就会回去,而你,最好的结局是烂在这里。”
王伯安冷笑道:“你干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还想着出去?”
“王伯安。”
于忠贤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你能说出这种话,证明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帝国不讲对错,政治没有善恶,官僚不看黑白。”
他向前走了一步,来到牢笼边,虽然王伯安坐着也比他高,但他依然像在俯视他一般。
“帝国,唯利益至上。”
轰!
王伯安猛然起身,如雷霆一般撞在牢笼上,大手一把捏住了于忠贤,“我现在就要你死……”
青白色的电蛇瞬间亮起,王伯安身体一僵。
“你……”
一个字没说完,他魁梧的身躯就缓缓软倒在地上。
于忠贤始终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两个帝国镇守使从头顶落下,手腕处殖装的冷光还未熄灭。
“你们下去吧。”于忠贤冷淡地说。
两个帝国镇守使一点头,一左一右转身离开。
——
皇帝塔。
大会议室。
激烈的争吵依然在延续。
围绕着王伯安、于忠贤的处理办法,长老,总督,本部部长,国政厅高官,国会代表,元老院勋贵,最高军部,帝国中枢高官,几乎所有的帝国权贵都在争吵。
以林亚泊、莫西利长老为首的集团,力主轻判于忠贤,重判王伯安。
林亚泊说:“于忠贤虽然也有过错,但评议会是帝国重要组成部分,它一直矜矜业业地发挥自己的职能,指导、协调、监督、检查审判庭、监察署、治安部、司法行政机关等部门开展工作,维护帝国律法的尊严,制约破坏帝国规则的贪官污吏。这么大一个部门,不能要求里面人人都清廉纯洁,总有个别的害群之马。我认为,评议会既然已经受到了相应的处罚,于忠贤就不应该再要求重判。”
莫西利赞同道:“相反,王伯安不受控制的行为导致帝国的掌控力受到了质疑,破坏了帝国信誉,他完全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来指出评议会的错误,我相信于忠贤一定会虚心接受。帝国大战将既,他如此不顾大局,应该重罚!”
成威也一反常态地站到了于忠贤的一方:“即便评议会真的有错,他也不该在公开场合宣布,帝国内部的事务,怎可让那些贱民知道?”
莫西利抖动脸上的肥肉,露出一个恶心之极笑容:“说得不错,成长老,家丑不可外扬,王伯安的行为太过分了,现在事情都传到国外去了,连教皇国,都在看我们笑话。”
国会代表杨国忠大声道:“附议,还有那个提供伪证的长山郡也应该视为同罪。”
但以元老院三国柱李永盛为主的派系则完全相反,他们力主重罚于忠贤,轻罚王伯安。
李永盛说:“我不知道你们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看看评议会的行为吧,哪一项不是死罪?里通外围,资敌,反叛,哪一项不对帝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害?三十年前谁敢做这种事情,他骨灰已经在金水河上飘荡了!”
公主派的当红花旦、新任国相王兴军更是激愤异常,大声说道:“看看!评议会犯的累累罪行,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帝国之前战事不顺,全是因为评议会在后背捣乱。我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于忠贤已经背叛帝国,投靠了教皇国,说不定教皇国的领土都为他准备好了!”
林亚泊怒喝道:“王兴军,慎言!这种事情,怎可凭空猜测,随口污蔑?”
王兴军冷笑一声:“是不是真的,查一查就行了。”
林亚泊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实名举报你有叛国罪,请求最高会将你停职彻查。”
王兴军怒指着林亚泊的脸:“你有证据吗?”
林亚泊把一叠报纸摔在他面前。
“这都是你出访教皇国,与莫翟握手的照片,最近一次就在战争爆发前一个星期,为什么你刚一访问完教皇国就大举入侵?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你是不是卖国了?”
王兴军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
林亚泊冷淡地说:“那谁知不知道你是在血口喷人?”
“你……”
“好了。”
大长老制止了他们无意义的争吵,指定最高办公厅主任杨杰华:“你来总结。”
杨杰华是最著名的中立派,他站起身,向四周躬身。
“诸位,发生此次事情,殊为帝国的不幸,究其原因,在于评议会不受监管,肆意妄为已久。它身为司法的最终监管者,却无人对它进行监管,久而久之,律法已经成为他们打击异己、拉拢盟友的工具,评议会交出审查权,交出司法豁免权,是必然之事。但它仍掌握着核心司法之权,因此,我认为应当让另一个部门对它进行监管,以形成权力制约。”
大长老不置可否,向代表帝国政监院的高级政监使何琳问道:“你的看法?”
何琳躬身道:“我赞同杨主任的话。”
大长老没有回答,再向长老叶南天、徐成国等人问道:“你们也是这样看?”
叶南天等人躬身答道:“是的,大长老阁下。”
大长老把目光投在军联委代表身上:“你们呢?”
军联委分了两批,符文玉说:“评议会既然答应出兵,叛国之事又不能确凿,我认为可以轻判,另外,评议会不是有最高会监管吗?谁能比最高会的权力更大?因此再加监管部门实属累赘,平添繁琐,降低效率。”
尚连山却力主重判:“于忠贤如此之行都可逃罪,帝国律法之尊严何在?从今往后,谁还在意帝国的脸面?若人人效仿,这天下岂不是立刻大乱?”
大长老最后向长老任正青问道:“你的意见呢?”
任正青站起来,作最后的总结:
“大战在即,帝国需要稳定,稳定的关键在于权力的平衡。对评议会的控告有真有假,不能尽信,我认为,不宜再增加惩罚,于忠贤可以待罪回到岗位,以观后效。王伯安虽说冲动,但也情有可原,稍加惩处即可。”
大长老的上位,帝国皇帝的宝座上,李龙兴稍稍叹了口气,知道事以至此,不能再进一步了。
于忠贤和评议会的相关权力太大了,如果这一块空掉,帝国就会发生权力地震,类似于秦氏集团这样的强大政治实体就更加肆无忌惮。
相对而言,秦氏集团对帝国的威胁远比评议会大,评议会是依附在帝国大树上的蔓藤,它有很多权力是依托于帝国而存在的,所以大长老并不相信于忠贤会叛国。
他只是在谋取私利,就像蔓藤在大树身上吸食树汁。
而秦氏集团却是另一棵树。
帝国这颗大树脚下,是有无数小树的,帝国既要笼络,借用它们的力量,也要防止它们取而代之。
评议会就是这样极好用的工具,大长老不会轻易抛弃。
然而,就在大长老要宣判结果时,代表长山郡席位上却亮起了灯。
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要求发言。
这场会议是顶配的扩大会议,所有在帝国有一席之地的权贵都参加了,本人来不及赶到的,也派代表赶到了。
本来以长山郡的资格,还不至于坐在这里,但长山郡特使相续拜访第一公主、三国柱李永盛后,以“特殊证据提供方”坐在了这里。
那个年轻人站起来时,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他剑眉星目,薄唇挺鼻,身如庭松,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尔雅,神光内敛,是个标准的翩翩乱世浊公子。
李龙兴光速允许了他的发言,这也是他作为第一长老的特权——他可以让本不能说话的人说话。
而大长老的特权是,让能说话的人不能说话。
当然,大多数时候,大长老不会公然反驳帝国皇帝的意见,李龙兴也小心谨慎地使用这份权力。
这个年轻人礼貌地向四周躬身。
“诸位大人好,我是长山郡代表云知星,我此次发言只是想传达一个信息。”
“长山郡再次在星火平原击败了秦氏集团的主力军。秦氏集团被迫后退三十里,以避我军锋芒。”
“我的发言完毕。”
云知星坐回了他的席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且无可挑剔,既完全符合帝国礼仪,也充分展示了清贵的气质。
已经有不少外围人员在想:“也许可以招婿,联姻。”
长山郡代表坐下后,大会议室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默然间,大长老的心思已悄然转变。
——
石州前线。
大墩堡。
长山郡的司令部陷入欢腾的海洋中,到处都是抛洒的白纸,仿佛庆典洒下的彩花。
已经几天没休息的秦落霜回到了她的私人房间,早已无法忍受浑身油腻的她立刻钻进了洗浴间,让舒适的热水从发间流淌至每一寸肌肤,以洗去连日来的疲惫。
洗到一半,夏强行挤了进来,非要和她一起洗,秦落霜拗不过她,就像拗不过林文一样,只好让她进了来。
一进来这家伙果然又和以前一样,超级不安分,秦落霜一时忍不住推了她一把,没想到这丫头一脚踩到肥皂上把手给摔折了。
秦落霜望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心疼不已,帮她接好手臂后,端了个小板凳在后面帮她擦背。
搓到一半,这丫头又故态萌发,笑道:“秦,要不我们拍一张合照发给林文吧。”
啪,秦落霜把整个浴巾甩在她脸上。
“要发就发你自己的,不要捎带上我。还有上次扯我衣服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完。”
“你可以扯我的呀,我又没不让你扯。”
夏潇湘扯下脸上的浴巾,望着秦落霜嘻嘻笑着,她婴儿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水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加媚惑迷人。
“你给我坐好。”
秦落霜一把扯过浴巾,把她的头强行扭回去,继续搓背。
“哎呀秦,你的力气太大了。”
“我的皮要破了。”
“我的腰要断啦!”
两人闹了好一会才停下来,秦落霜正要起身,忽然听到夏潇湘问道:“秦,王伯安的行为是你的主意吗?”
发生在帝都的大事早就轰传天下,秦落霜时刻关注帝国政局,自然早已知晓。
秦落霜沉默了一下。
“不。”
“你那时是怎么说的?”
“我把证据交给他,告诉他把这些证据装在礼品中,送给凯旋门上的所有政要官员。第二天再伺机而动。”
“但他没有听你的。”
秦落霜轻轻点头:“他的姐姐王翠花告诉我,王伯安看到我提供证据时,肺都气炸了,可能他那时就想好要以雷霆之势彻底打垮评议会了。”
“你觉得有可能吗?”
秦落霜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秦落霜把一块肥皂摆在她们中间,“看。”
夏潇湘转过身来:“啥?你要和我捡肥皂。”
秦落霜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敲了一下她的头:“别闹,我们假设这是帝国。它在这光滑的地上,想要稳定,就需要平衡的支撑。”
拿了几根牙签,插在肥皂下,轻轻放下,肥皂就稳稳地立在从瓷砖上流淌而过的水流上。
夏潇湘嘻嘻一笑:“秦,我觉得不对,于忠贤这次要倒霉了。”
秦落霜扫了她一眼,静静地问:“说说看。”
夏潇湘拿来一个带齿的毛刷:“这是元老院,元老院虽说不握实权,但他们都是曾经握过实权的人,不仅仅是皇亲国戚。他们的威望,他们的关系网,依然发挥着强大的作用。”
秦落霜点点头:“没错。”
夏潇湘拿了个牙刷插在中间:“这是三国柱李永盛,他曾是帝国元帅,在军中威望巨大,他的意见相当重要,又是嫉恶如仇的人,必然会反于忠贤。”
秦落霜摇头:“不够。”
起身拿了个包装盒放在肥皂旁。
“国会拥有立法权和罢免权,是帝国的脸面,国会代表杨国忠会死保于忠贤,攻击王伯安。”
夏潇湘拿了一瓶防晒霜,放在毛刷旁:“国政厅拥有帝国的行政大权,新国相王兴军是李凛月的人,他会支持王伯安的。”
秦落霜把睫毛膏放在包装盒旁:“帝国元帅符文玉,会支持于忠贤。”
夏潇湘拿过一把腮红刷放在毛刷旁:“最高办公厅的杨杰华,虽然是中立派,但却一向支持帝国律法的公证运行,他会支持王伯安。”
就这样,肥皂旁的杂物越来越多,就像一个化妆品展台。
最后,秦落霜拿来八条洗面奶,摆在周围:“这是八位长老,他们中有三位是支持于忠贤的,四位是中立的,还有一位是和大长老的一般的思维。”
夏潇湘想象冷酷无趣的帝国长老竟然是洗面奶,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落霜也笑了出来。
浴室里水雾蒸腾,两人就这样,隔着水雾互相望着,温度仿佛在无形中上升。
“秦。”夏潇湘轻声说:“想明白了吗?”
秦落霜目光如星,轻轻点头。
夏潇湘起身,从她散落的衣物中拿出卫星电话。
秦落霜接过来,云知星的号码已经在上面了。
她按下了拨通键。
讯号像光一样直冲天空,寻找接应它的卫星。
等待的这几秒里,秦落霜目光柔和,看着她眼前的玉人。
而玉人亦然。
片刻后,电话里传来接通的声音。
秦落霜微微一笑。
“能遇见你,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