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多少人马?是谁领军?现在到哪里了?”伯颜和察罕这两个军方头子神情一紧,异口同声追问。
“张士诚部出动五万大军北上,黑水军方面亦是五万,不过全是精锐,领头的是程峰,日前已经济南出发,现在怕是已经进入河北境内,到达新河也只是两天左右的行程。”汇报情况的是个很细心的斥候,将两路大军的动向查探得一清二楚。
“皇上,微臣愿带兵到新河平叛,也请工部和户部做好相应的准备。”察罕出列朝张翠山看了一眼,遂向妥欢请命,
“爱卿忠心可鉴,朕心甚慰,只是不知此番出动多少兵马?”一般的军事常识妥欢还是有的,两路义军来势汹汹自然不能带的少了。
“臣本部还有一万五千精兵,再调飞鹰铁骑五千勉强也够用了。”察罕略一思忖,还是如实汇报。
“两路人马至少有十万,尤其是黑水军大多是骑兵训练有素,以两万对十万怎么能行,朕再调给你五万铁骑,以布诺为先锋,即刻出发。”虽然是大军压境,妥欢也没有多少畏惧之意,大手一挥就要下旨点兵。
“国库所剩寥寥无几,已是无力支撑更多的军费,两万大军已是勉强,皇上请三思。”脱脱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悄声告诉妥欢实情。
“怎么会这样?国库不是把税都收到十年以后了吗?而且就算国库没钱,查抄的二十几个大员哪个不是富得流油,怎地会没钱?”妥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提了的问题有哪里不对。
“战乱四起,南方五省之地尽为叛军占领,山东、河南等地也有数府不归朝廷管辖,税收方面已是大为缩水,这几起贪官事件虽然也查获了不少钱财,可是北方大旱赈灾还嫌不够,哪里还有剩余?”脱脱倒起了苦水。
“是这样啊。”妥欢讪讪一笑,他自幼在大都长大,虽然骑术也算不错,可惜未曾主政,对军务和财务也只是一知半解,看到脱脱苦着脸,伯颜和察罕亦是一脸的沉重,这才知道自己问得蠢了。
“那就再查,朝中不法的大员何止几十个,多抄几家自然能凑足军费,出动十万大军渡过这次危机!”一道如若洪钟的声音响起,正是忠勇王伯颜开口了。
“王爷,如今天下大乱,民心不稳,朝廷能仰仗的只能是地主阶层,整肃朝纲固然是重中之重,却也不能寒了朝臣的心啊!”脱脱的执政理念是重振朝纲,却又不想蒙古帝国毁于一旦,心情极是矛盾。
“不能靠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翠山在犹豫了良久之后,终于提出反对的意见。
“我儿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伯颜对张翠山极是厚待,哪怕是拂了他的面子也是毫无怒气,这个义子本领非凡,或许有什么好主意也说不定,当下笑呵呵地向张翠山发问。
“忠勇王爷所言虽能缓一时之急,却是治标不治本,查几个贪民污吏固然能筹得军费,可下次呢?长此以往无需十年,帝国危矣!”张翠山语出惊人,吓得满朝文武不由得瞠目结舌,一时无语。
妥欢更是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他初时倚重张翠山只是想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玩的是左右互搏的把戏,坐山观虎斗,静看纠察院是如何击败燕王一系收回大权,无论谁胜谁败对他无损。
可是一旦真正的掌权了,却又无力支撑起这偌大的、山河几近破碎的帝国,颓丧地坐在龙椅上,无力地挥挥手,宣布退朝,整个人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早朝因为两路义军的逼近不欢而散,朝中上下人心惶惶,窃窃私语,有些人甚至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和,张翠山看得心烦,也不逗留,径直回纠察院。
妥欢在朝堂上生了一肚子气,回到后宫大发雷霆,唐太宗年间的瓷瓶摔了十多个,手腕都有些累了这才冷静下来。
脱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等妥欢好不容易发泄完了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搭话:“皇上,今天安鲁在朝堂上的话虽然是重了一些,却也基本属实,又何须如此动怒。”
妥欢一听这话火又上来了:“三品以上的大员何止百人,一听叛军压境,除了察罕之外竟是无一人肯替朕排忧解难,亏得朕年年大把大把的票子送给他们,简直是一群白眼狼。”
他这话连同脱脱也一起骂进去了,后者闻言面现尴尬,别过脸去。
妥欢登时意识到自己失态,毕竟是一代君主,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带着几分歉意解释道:“你对朕一向忠心耿耿,我不是说你,要不朕给你认个错?”
“臣不敢。”脱脱哪里敢让妥欢道歉,双手连摆。
“那个安鲁最是气人,给朕摆了那么多大道理,可偏偏不给个解决的招儿,搞得朕在群臣面前大失颜面,真是可恨!”妥欢说到张翠山就气不打一处出。
“微臣认为,安鲁不是个信口开河之辈,他能把整个帝国看得这么通透,难道就没有解决的法子么?”脱脱虽然是很小心地提问,可是目光却盯着妥欢的眼睛一眨不眨。
“你是说这小子有解决的办法?那他在早朝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难道还嫌朕对他太薄么?”妥欢一连三问,尽现任性,看得脱脱苦笑不已。
“朝会上人多嘴杂,而且安鲁自任纠察院枢密使以后得罪了不少人,纵是有话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不过微臣可以肯定的是,他肯定不会无的放矢。”脱脱对张翠山知之甚深。
“那你去把他给朕叫来,朕给他个机会。”妥欢在张翠山身上也是下了不少本,细思之也觉得脱脱的话有道理,在朝堂上张翠山肯定有所保留。
“安鲁这个人有本事不假,为人却是有点傲气,皇上不妨给他几分面子,如此这般。”脱脱也知道这样有些为难妥欢,但国势危急,不得不如此。
“也罢,朕本来就拿你和安鲁当朋友,朝堂上咱们是君臣,到了这里不用分得太清,大家是好朋友,是好兄弟。”妥欢的反应出乎脱脱的意外,一国之君拿自己当兄弟,这事传了出去谁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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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默默出了朝堂,刚出了皇宫大门,就被人从后面给拉住,回头一看却是脱脱,这位中书省平章政事大人一路小跑,搞得满头大汗,弓着腰在张翠山面前气喘吁吁。
“平章大人,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该不会是请我喝酒吧?”张翠山看着脱脱大口喘气的样子想起了军中的猎犬,不由得开起了玩笑。
脱脱没好气地白楞了张翠山一眼,肃然道:“皇上召你去御书房商量要事,跟我走一趟吧?”
既是妥欢相邀,张翠山自是不便拒绝,随脱脱到了御书房,刚一进门就察觉有些不对劲,吸了几下鼻子,猜疑地问道:“脱脱,你确定这里是御书房,咱们不是到了御膳房了吧?”
脱脱笑眯眯地道:“是御书房不假,皇上知道你早饭没吃,是以在此为你备了酒菜,赶快过去了,别等饭菜凉了。”说罢一把将张翠山推了进去。
“爱卿到了,快过来,酒尚温,跟朕一起用膳。”妥欢的姿态变得很低,甚至还站起来朝张翠山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翠山是个直性子,当下也不客气,坐在妥欢的对面就开始招呼这些饭菜,一顿猛嚼狂啃,也不怕噎着了,妥欢自己不吃,却执勤地为张翠山夹菜,而脱脱则是在妥允一旁侍立,偶尔给二人倒一杯酒。
酒足饭饱,张翠山抹抹嘴等妥欢的下文,哪知后者却是毫无灼意,满脸带笑地拎过一个茶壶,给张翠山满了一杯,后者一一饮而尽,道声:“好茶。”
“这是波斯进贡来的大红袍,据说每年只产二两,陛下平日也舍不得饮用。”脱脱不着边迹地提醒张翠山隆恩深重。
“哎呀,这么金贵的东西被我就这么糟蹋啦,这不大好吧?”张翠山只觉大红袍醇厚无比,后劲十足,一口下去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果然不是凡品。
“朕的宫里还有一些,爱卿若是喜欢就拿去,宝剑赠剑士,红袍赠英雄。”妥欢想起脱脱的嘱咐,对张翠山那叫一个亲热。
“说吧,皇上叫臣来有什么事。”张翠山是个爽快人,吃人嘴短,又要了一盒极品大红袍,自是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
“想当年世祖皇帝在位时,我大蒙古帝国是何等昌盛,八方来朝,无一不服,可到了朕这里,山河破碎,战乱四起,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如何收拾这破碎的局面,还请爱卿教我!”妥欢的声音里透着悲愤,最后一句则是声音抬高了八度,显是对张翠山存了极大的希望,看向后者的眼神和学堂里见到教书先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要看陛下有没有这个决心了。”张翠山颇为受用,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爱卿尽管道来,只要能挽救蒙古帝国于狂澜,朕无所不从。”妥欢闻言大喜,一跃而起,连声催促,连一代帝王的形象都不顾了。
“其实很简单,现在的乱象也不是陛下你一个人的缘故,其中牵扯颇多,想要真正改变这种局面,首先,陛下以自己的名义下道圣旨。”张翠山的语气很平和,就像是朋友在拉家常一般。
“圣旨的内容是什么?”妥欢一听有招,问张翠山的时候语速极快。
“陛下还是考虑清楚了再决定,此事非同小可。”人急我不急,这是张翠山的另一种性格,其实他是要看看妥欢是不是想真正的改变目前的乱象。
“枢密使大人,你还是快讲出来吧,看把陛下急成什么样子了。”脱脱也在一旁为妥欢帮腔。
“那好,臣请陛下立一道旨意,诏告天下,此诏名曰罪己诏!”张翠山不再卖关子,神情郑重地道。
“罪己诏?那岂不是要朕承认自己有错,是个昏君?”历代帝王无一不是爱惜羽毛之辈,有些时候明知是错了也不会降尊纡贵低头承认,张翠山让他下罪己诏以示天下,岂不是明着打他的耳光。
“办法我是出了,如果陛下不想中兴大蒙古帝国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还有那盒大红袍我也不要了,两路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打进大都,天知道还有几天活头。”
“容朕好好想想。”妥欢的双目瞬间黯淡下来,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