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大龙身形巨大,比起孙骆涯见过的所有房柱都还要大上几十倍不止。况且,它们的数量也都在上百条之多,每一条都是作天王张须状,怒目威严,而且伴随着一声声惊人的龙吟,明明已经见识过大世面的孙骆涯也只觉心惊胆战,心有惶恐。
他下意识地双手撑在了地上,两脚开始向后蹬行,想要借此与那上百条紫气大龙拉卡距离。
可他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还未等他倒退挪行出十来米,那几百条紫气大龙已经朝他迎面扑来,巨大的三指龙爪更是朝他当头拍来。
避无可避的孙骆涯,心脏狂跳,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便睁开眼来。
上百条紫气大龙突然消失不见,他的双眼也察觉不到疼痛。
而让孙骆涯感到不解的是,他眼前所见到的竟然是漆黑一片。
熟悉的家具摆设……
熟悉的暖炕……
他回来了!
他回到了自己昏迷时所休养的屋子!
孙骆涯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眼睛,眼睛上没有了先前因刺目的光线而红肿及泪流满面留下的痕迹。
孙骆涯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正盘膝于暖炕上,这与他之前在屋子里瞑目吐纳的时候一样。
“刚才的……是梦?”
孙骆涯轻声呢喃道:“难道是我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孙骆涯带着疑问,下床穿靴。
他开门走出了这间破旧的屋子,来到了庭院。
屋外月明星稀,即便没有灯笼高挂屋檐,光是仅凭月亮的光辉就足够孙骆涯看清庭院的一切事务了。
庭院里没有因为守尸人的死去,而呈现出荒草丛生的凄凉景象,当然,这都是卢斩衣的侍女惠儿的功劳。孙骆涯还听卢斩衣说,白衣少女闾丘若琳的功劳也不小。
她们两个小家伙在孙骆涯昏迷的这半个月里,已经将这座破败的小院打理的能够住人了。
主卧虽然只有一间,但是与卧室相连的还有一间停尸房,里面放满了棺材。除此之外,与停尸房和主卧隔离开的那间屋子是厨房,而与厨房相连的则是柴房。
因为有死者为大的原因,所以惠儿与闾丘若琳只是趁着午时红日最大的时候,对停尸房进行大致的打扫了一下,大多只是将蜘蛛网给清扫掉,门窗也只是略作清洗,使得看起来没有初见时那般脏。
孙骆涯转头看向了厨房与柴房那两间屋子,据卢斩衣所说,惠儿与闾丘若琳已经将柴房收拾成了一间可供她们两位少女休憩的小卧室,而他卢斩衣自己,则是在厨房的木桌上将就着睡。
孙骆涯就近找了只小板凳坐下,然后他抬起头,开始仰望星空。
卢斩衣的意思是让他夜观星空,将星空的大致模样记在脑中,若是他以后哪天闭上眼也能够看见星辰的时候,就能够开始真正的修习望气术了。
孙骆涯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头,望向星空。
四周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骆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从小板凳上站起。
接着,他大步走向了厨房,他先是伸手瞧了瞧厨房的门,大门没锁,一敲就开了。
孙骆涯顺着大门敞开的缝隙,将门彻底向屋内推开,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孙骆涯先是轻声喊了一声“卢前辈”,没有听到回声,他就又提高嗓音喊了一次,结果也是一样。
孙骆涯蹙着眉,离开厨房,来到了相邻的那间柴房。他同样是敲了敲门,柴门一样是没有上门闩的,孙骆涯将柴门推开,见到了一张由干草垫在地上,被褥堆放在干草上的简陋小床。
除此之外,屋内空空如也。
孙骆涯不知道卢斩衣去哪了,他更不知道惠儿与闾丘若琳这俩小丫头也跑去哪了。
孙骆涯背转过身,伸出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搓了搓。
“这一定是梦!”他肯定道。
如果说之前在山崖边见到的紫气大龙是梦,可梦既然醒了,那为什么这片星空的星辰还存在?
他记得自己是最晚回屋的,而且在回屋之前,是因为夜空的星辰正在逐渐消失。哪会如现在这般依旧璀璨。
可如果说现在这个是梦境的话,那之前他见到的紫气大龙是真实的还是梦境呢?
孙骆涯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乱。
他重新回到院子里,在小板凳上坐下。
不管如今是梦境也好,亦或是真实的也罢,他现在什么也不去想,就当是老天爷白白赐给他一次夜观星空的机会。
尔后,孙骆涯就一直这样观看着头顶的那片星空,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是每当他想要用心去记忆这片星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论如何去记忆,星空中的那些星辰仿佛会突然从他记忆中消失一般,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可孙骆涯他也没有就此放弃,因为他发现自己头顶的这片星空不会消失,就好像自己当前所处在的这个世界,是没有白昼的,月亮与星辰永远不会消失,所以他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记忆这片星空。
每当他的记忆中消失了许多星辰,他就又会重新将这些少掉的星辰加入记忆中,如此反复,一直到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道清脆的硬物触碰硬物的响声。
孙骆涯警惕地从星空中收回视线,体内的武夫真气也在此时被他强行提起,蓄势待发。
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穿白净道袍的年轻道士。这名道士的眉宇之间,留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枣红印记。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袍,在背心处,绘有着一张阴阳鱼交汇图。
如果说孙骆涯是男子女相的俊美公子哥,那这位年轻的白袍道士,便是一位长相俊秀的出尘散人。他那乌黑的长发尚未盘结成牛鼻,就如某些女子一般,在长发的末端由一条白巾扎束,倒是避免了长发胡乱披散的情况出现。
这名年纪约莫与孙骆涯相仿的白袍道士,正坐在一只石墩上,而在他的身前,则摆放着一张石桌。
孙骆涯不记得院子里有石桌和石墩,更不记得有这名年轻的白袍道士。
只不过种种诡异的现象让孙骆涯明白,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或许就与这名正端坐在石墩上,一脸认真地面朝石桌上的那张棋盘的白袍道士有关。
相貌俊秀、气质出尘的白袍道士,一手轻捻白子,一手轻提捻子那只手的衣袖,迟迟未曾落子,似乎是在考虑这一子应该落在哪里。
孙骆涯见他没有暴起杀人的意图,虽然心中依然是警惕万分,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位白袍道士所造成的,那他反不反抗岂不一样?
就好像人活在世间,老天要下雨,人就得逆来顺受,要么淋雨,要么想办法躲雨。
当弱者在面对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强者时,除了逆来顺受之后被欺凌,还有就是反抗之后被欺凌。但往往都是逆来顺受者,有着更多的选择。而那些试图反抗的,则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孙骆涯想通之后,便有些释然。
他松掉了那口不太真实的武夫真气,然后从小板凳上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走进之后,孙骆涯才发现白袍道士正在专注的棋盘上,并无一子。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白袍道士会难于落子呢?
孙骆涯费解地站在一旁。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那位比大唐绝大多数国手的棋艺都要精湛许多的小姨,在与昔年有着兵圣一称的贾爷爷对弈时,都没有在开局的定式上思考那么久。
一般而言,不论是他的小姨先行落子,或是兵圣爷爷先行落子,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落子在小尖。俗话说“小尖无恶手”,第一子落在小尖是很稳妥且坚实的走法。
当然,除了落子小尖之外,还有常见的占角落子,如:星位、小目、三三等。
不过落子三三对于棋手把握棋局走势的时机极为重要。一旦点活了三三,己方虽然得到了一定的实地,可敌方也获得了一定的外势,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边角三三很少有人第一时间去抢占。相比较于步调较小的尖,不论是国手亦或是市井棋手,则更倾向于后者。
孙骆涯虽然没有像绝大多数棋手那样专注于棋道,但是围棋的基本定式,他在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的小姨给强行恶补了一通。虽说小姨李玉婵在他的耳边千叮咛万嘱咐,说他的棋道天赋堪比下棋半辈子的老国手,若是专注于棋道,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能够将那位被人间国手尊称为“棋圣”的老人给打败。
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孙骆涯的心思从来就不在棋道这一方面,他能活到现在,心中唯一的心愿就是替自己的娘亲报仇,他要手刃仇人。
“啪嗒。”
清脆而又悦耳的落子声响起。
孙骆涯闻声看去,只见白袍道士落子在了“三三”,这倒是令孙骆涯有些吃惊。
可还不等他将吃惊的情绪平复,就差点一口老血给吐出来。
只见这位气质出尘的白袍道士伸出两指,将刚落在三三的白子给拾了起来,然后又摆出了一副凝视棋盘,做深思状。
孙骆涯在心里暗自腹诽一句,只说这白袍道士的棋品和他的外公一个鸟样。以前他见过兵圣贾爷爷与他的外公一起下棋对弈,一盘棋下来,即便早已习惯李芝高这个臭棋篓子棋品的贾文龙,甚至都能够跳脚骂娘十三次。三百多枚棋子,李芝高能够做到平均悔棋五十次,也是十分出彩的存在了。
先前孙骆涯便已经听到过一次落子的声音,只不过当他走过来时,并没有见到棋盘上有棋子,想必是他已经悔棋了。
也不等孙骆涯多想,这位刚从棋盘上拾起白子的白袍道士,就又挥手落子了。
在清脆的“啪嗒”声响中,一旁观棋的孙骆涯直接给惊得眉头一跳,这他娘的直接起手落子在天元,
古往今来,在棋坛上就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一说,意思是说在棋盘上落子在不同的位置其所能达到的价值也不同。先行落子在角,角在棋盘上所能达到的价值就如同金子一样珍贵。其次是边,再者是中腹。
而“天元”,正是在棋盘中腹的正中心。
当初贾文龙在教孙骆涯下棋时,他教给孙骆涯的第一个词便是“布局”。
围棋注重于布局,与古人“象”所发明的“象棋”实际上有异曲同工的妙处。
象棋本就是两军对垒演化而来的,而围棋实则更像是王朝与王朝之间的夺城战。
相比较于象棋,围棋则更需要揣度人心、深谋远虑。就好比一支军队的军师,需要替主帅做到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等军事战略。
在棋坛上,就曾有一句半似调侃的话将棋坛国手与沙场军师进行比较,“每一个国手都是军师,而每一个军师就不一定是国手。”
在棋坛上,所有当代国手都非常认可这句话。
因为在当代的国手之中,有一位被称之为“棋圣”的老人存在。纵观大唐与大宋两座王朝,能让这位棋圣让子少于三的棋手,至今尚未出现。据说大宋王朝的当朝天子,与大唐王朝的兵圣贾文龙一样,只能做到让这位棋圣礼让三子。
不过这位棋圣也说了,赵太祖赵元朗稍胜兵圣贾文龙半子。
棋圣虽未明言,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是明显。
兵圣贾文龙也是因为棋圣说了这句话,才结束了他这一生的戎马生涯。
当初兵圣贾文龙发现了小骆涯的才能后,本就有意将小骆涯培养成大唐王朝新一代的兵圣,因为他觉着以小骆涯的资质,绝对可以胜过大宋王朝的赵太祖。到时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会问“哪个中原”这句话了。
孙骆涯看着这名眉心有着枣红印记的白袍道士没有伸手去棋盘上拾子的意思,他便试探性地发问道:“决定了,不悔了?”
白袍道士抬起头,看了身边的孙骆涯一眼,对于他的存在,白袍道士丝毫不觉着奇怪。
白袍道士轻轻“嗯”了一声,道:“决定了,不悔了。”
孙骆涯看到他说话的表情极为认真,不由地在心里暗赞了一句“高手”。
在棋盘上,落子天元,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这名棋手压根就不会,要么就是这名棋手的棋力特别高,高到已经能够光靠对方的落子就能洞察全局的地步。
孙骆涯就曾听他的小姨提起过,说是那位棋圣先生,除了礼让对方先占角之外,他的第一子也会落在天元,这也就是在无形中,棋圣先生多礼让了对方一子。
尤其是在他对局那些下三段的国手时,这位棋圣先生就曾做到了礼让九子的地步,而算上他的落子天元,几乎可以说是礼让十子。这在棋坛上是史无前例未曾出现过的情形。
要知道礼让十子也就意味着能够让当代最难解的定式“飞火流星”成型大半,无形中就增加了一定意义上的破局难度。可即便如此,这位棋圣老先生依旧是完胜了这名国手。而经此一战,棋圣老先生的棋力更是被视为只有高处天外的棋仙才有资格胜他。
而就在孙骆涯心中暗赞一句这位白袍道士是高手的时候,下一瞬,他可就真的差一点一口老血给自己喷死了,这他娘的还是悔棋了……
却见白袍道士手里捻着白子,摇头晃脑道:“不行不行,我若这一手落在天元,那个老家伙一定以为我是瞧不起他,会伤他自尊。而且想想,我也觉着起手天元不好,怎么说我与他也是五五开的存在,总不能不给他面子。”
说着,白袍道士探出手,将白子落在了小尖上。
在听完了白袍道士的自言自语,又见过了白袍道士的落子之处,孙骆涯很是鄙夷地看着他,心想道:“臭棋篓子,忒不要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