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龙虎山,孙骆涯一行人便乘车赶往了赣州边界,只不过下山时已是午后,他们在黄昏时分便在赣州距离龙虎山数百里开外的一座小镇上落脚。
由于他们接下来的打算是离开赣州,直接前往中州,而中州的地域版图又是大唐九州之中最大的一块,光是魔教的分坛就有三座,而这三座分坛名下的魔教门派就更是有着十余座之多。
所以,相对比起其余八州来讲,中州的城镇之间,相隔的距离会长远的多。若是不提前预备好充足的干粮与酒水,那么很有可能在途中就得倚靠打野味或是吃野果来过活。
而能够遇见山,或是河川,那都是运气好的。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本事,是个人都会,几乎都快成为了凡人的天性。
可根据赣州的本地人时含风所说,赣州前往中州的道路上,不论是官道或是野路,在离开赣州之后,便是一片广袤的大平原,山川什么的,是想都不用想的,所以时含风一再强调,必须在这座名为泸溪镇的小镇上置办好足够或是过量的干粮与水源,以便不时之需与意外。
在这种足以危及到各自性命安危的事情上,孙骆涯没理由不去相信时含风所说的话。于是他就把箱子里的银票拿出来交给了时含风,命她在太阳落山前与牛亦二人置办好将来路上的一切所需。
而当时含风见到魔教少主递给她的那一叠加起来足足有好几万两的银票时,她连忙避嫌地说用不了这么多,光是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就足以。
时含风还说,平原上的太阳足,喝酒的话水分流失太快,所以就建议只买水,而且水的份量也不能多,控制在每人一天一皮囊的水。买的多了,容易挥霍无度,况且平原不是沙漠,人体缺水不会太严重。
至于在干粮上面,时含风事先就与孙骆涯说好,她会购买一些便与储存的干饼与猪肉干。
至于为何不买牛肉干,那是因为前唐时朝廷就下令禁止宰牛,所以想要吃到牛肉将会很难。
到了李芝高建立后唐以后,前唐的一些规定都被废除了。其中就有禁止宰牛的这项规定。相比较前唐,后唐的人们倒是能有幸享受牛肉的美味。
在前唐宰牛吃牛肉是要被治罪的,当然,除非牛是自然死亡的。
但是比起牛肉与唐人爱吃的羊肉,猪肉实在来的便宜。而猪肉干的话,自然更要便宜一些。
再者,猪肉干的营养也不少,对人体的补充也足够,也能够物有所值。
这便是时含风推荐买猪肉干,而不买牛肉干的理由。
孙骆涯听了时含风的一番见解后,便收回了多余的银票,只留给了时含风一张百两银票。虽然时含风的见解很是到位,但是他目前也不缺钱,于是便让时含风多买了一斤牛肉干。猪肉干的确是物有所值,可真要过一过嘴瘾,还是牛肉干更合适。
当孙骆涯他们一行八人在泸溪镇的一家中小型客栈里入住以后,时含风与牛亦两位女子便开始在小镇上闲逛起来。而肖汉呢,则是被孙骆涯派遣给两位女子当苦力了。当然,还有他与白衣少女一同骑乘的马车也一并交给了购置物资的三个人。
之后,章河卿与瞿九易二人负责安顿所有人的马匹,白华衣则是负责保护魔教少主唐王孙的安危。
只不过一进入客栈便与白衣少女往一间房间里挤得魔教少主,并无出门在小镇里闲逛的心思,即便有心担任少主护卫的白华衣,最终也只能是充当一个看家护院的“门神”守卫在孙骆涯的房门外。
孙骆涯替白衣少女闾丘若琳倒了杯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一饮而尽。
他将茶杯放置回桌面,瞥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白衣少女,然后问道:“你干嘛非要挤我的房间里来,我不是也给你开了一间吗?”
闾丘若琳也没急着去喝杯子里的水,而是伸出手,轻轻旋转着杯子,她的双眼更是注视着手里把玩着的杯子,呢喃道:“我不与你待在一起相处感情,你又怎么肯与我双修。”
孙骆涯翻了个白眼,干脆不搭理她。白天的时候,他以“酷刑”让闾丘若琳招供了,只不过他得到的情报有限。只知道闾丘若琳的师尊,告诉小闾丘,说是要想长生不老,可以与角鹰山的魔教少主双修,共证长生果,得道之后,方可不老不死。
孙骆涯怎么听都觉着不怎么现实,像是一个长辈在随便编造一个谎话来哄骗不懂事的晚辈。不过孙骆涯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西域来的小丫头很怕自己会变老。
她害怕自己越来越老,害怕自己长出老人斑,害怕自己的皮肤折皱成鸡皮。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孙骆涯已经很想与这名少女疏远关系,也很想与陌生的女子撇清关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位西域来的小女冠就是生不出那种疏远感。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的潜意识里真的想和闾丘若琳双修?还是说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比如少女的长相,或是脾性,或是名字……
孙骆涯见白衣少女在房间里安分守己地两手托着腮帮,望着桌子上的油灯发呆。
这一幕,倒是会让他想起角鹰山上,那位经常会坐在亭子里,两手托着腮帮子,怔怔出神发呆的女人。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呢喃道。
闾丘若琳望向身边的男子,好奇的问道:“谁?是女人吗?”
孙骆涯扭头看向白衣少女,点点头道:“是女人,还是我的女人。”
闾丘若琳不再说话,神情复杂,看上去不太开心。
孙骆涯没有再去理她,而是从衣襟中取出了一本书籍。
这本书正是当初他从幽州血箭分坛离开时,白无痕亲自奉上的。
这是一本拳谱,拳谱的名字很俗,是为《打神捶仙拳》。
从幽州离开时,孙骆涯就已经翻开过了这本拳谱。
拳谱上记载,打神捶仙拳的拳意增长,分别以一百拳、三百拳、五百拳、八百拳、一千拳为拳意增长的分水岭,但凡是到了以上这五个层次,打神捶仙拳所反哺给出拳者的拳意,会以几倍甚至是几十、几百倍的增长。
只不过,打神捶仙拳有利也有弊。
好处自然是能够替拳者短时间内增长强盛的拳意,而坏处便是打神捶仙拳所累积拳意的拳数实在过于庞大。尤其是当一百拳的拳意要跨度到三百拳时,中间的两百拳拳意的增长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除非你面对的敌人是与当初孙骆涯这般,故意让赵魁凭空挥拳提升拳意的傻蛋。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打神捶仙拳才不会成为当今武林叫人炙手可热的武林秘籍。
孙骆涯毫无顾忌的在桌上摊开书籍,他也没有与那些得到武林秘籍就跟防贼似得防着外人的江湖客一样防着身边的白衣少女,即便他愿意给闾丘若琳学,这妮子恐怕就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何况角鹰山上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大武库,难道他孙骆涯看过的武功秘籍还少吗?
孙骆涯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页页翻过书籍,实际上书上的内容他几乎都已经记在了脑中,现阶段的翻看这本秘籍,为的不过是查漏补缺,看看书上还有哪些内容是有别的意思,或是有哪些地方的批注是他所遗落的。
当窗外的夕阳湮去了大半,孙骆涯合上秘籍,放入自己的衣襟中。他望向身边那位将脸颊一侧贴在双手相叠手背上睡着的白衣女冠,当下竟不由的抿嘴一笑。
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位叫做闾丘若琳的白衣少女心生不出疏远感了。因为她很像一个人,像一个已故的人。
孙骆涯从行囊里取来一件黑衫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少女的身上,他没想着叫醒她。出了屋子,小声吩咐了一句白华衣,示意他继续守着屋里的人。之后他便走下了楼。
下楼期间,他回忆起了先前与张正一在龙虎山的山脊至巅,两人见过了金翅大鹏后,他们有过一次闲聊。那次闲聊中,他就曾问过张正一,大致的意思是问他天下的武学是否都是需要以肢体的动作来支撑那所谓的“力”。
张正一的答复比较中肯,不过在孙骆涯想来,更接近于敷衍,就等于是没说。张正一他说从理论上来讲,天下的武学必须“亲力亲为”和“身体力行”。因为武者体内的力,必须要通过“媒介”才能正常释放。
后来他说,武者不等同于儒家的读书人。那些个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有老天爷替他出力的儒家书生,自然是不需要身体力行的。况且,他们也不屑与人动手动脚,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说的难听点,就是他们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然后他又说,山上修士又与武者和书生不同。山上的修士之所以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潜心修行,为的也不过是求一个道。
至于这个道,可以是杀人之道,也可以是救人之道,关键的还是修行者的本心。
他说修士杀人,只为乎“替天行道”四个字。只要你的所作所为,不合他所求的道,那你很有可能就会死在他的手下。
他还说,修士是以采集天地灵气于自身,以灵气温养肉体凡胎,除污去垢,一生只求自己所求之道可证其道。修士的杀人手段,也非武者的武学,而是多以灵力为主的道家术法、或以符箓镇杀。
孙骆涯自认为自己已经见过了修士的杀伐手段。当初在鄂州,他就见过了那位武当山的道士,笔下生风雷,转瞬间便有狂风肆虐,天雷降世,景象不可谓不壮观,即便是用“神通”二字来解释也并不为过。
除此之外,孙骆涯还知道在鄂州城外的那片树林,分明是被雷电劈砍过的,黑焦一片。即便他大老远的只看见了一个半球形的黑雷领域一闪即逝,可场面的壮观程度丝毫也不弱于鄂州城无病草堂处的那道雷霆。
山上修士杀人,动辄便是惊世骇俗。
而孙骆涯认知中的武者,又与寻常只动刀动剑的江湖人又有些不同。他可是亲眼见过孙希平与自己的仇人,在鄂州城外将大地凭空坍塌出了一个圆形巨坑。
随着他逐渐的认识了这座江湖,逐渐对山上山下人的认识,他越来越发现自己以往所生活过的世界,并不是完整的。
就好像有探花郎乘舟驾驭黄河从天来……
有武当山道士笔走风雷便生风雷……
有魔教教主与铁面人两人对峙炸出大地千米巨坑……
有上面出现这样子的人和事的世界,才应该是这个世界该有的完整的样子。
张正一说,武者必须身体力行,一身武学才有处施展。
这与孙骆涯的本意有些不符。他原本是想从张正一那里得知修改打神捶仙拳这本秘籍的方法,从而可以使得不用自己出拳累积拳数,自己的拳意就能提升。否则与强者对敌,别人真的能够让自己打出百拳、千拳?
难道打神捶仙拳,只能对付实力相当或是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吗?那这样的话,打神捶仙拳,又该如何打神与捶仙呢?
孙骆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秘籍上就有记载一句“打神捶仙不惧敌,千拳以上无仙人”的说法。
在孙骆涯的理解中,若是打神捶仙拳的出拳数叠加到了一千拳,那么在该拳者的眼中,天上的仙人神人又与土鸡瓦狗何异?
下了楼,瞿九易与章河卿已经安顿好了马匹,坐在空桌上喝水聊天。看他们的样子,倒是聊的很开心。
孙骆涯面无表情地落座了过去,也没有刻意独占另一张空桌。
现如今西域来的小丫头正在房中睡觉,而白华衣也在充当门卫,时含风、牛亦、肖汉三人采购物资还没有回来,他们三人坐在一起,能省一张桌就省一张桌,店小二与掌柜也乐见其成。
而在孙骆涯落座以后,章河卿与瞿九易二人就止住了话题,各自正襟危坐,很不自然。
说句实在的,一两旬下来,他们这五位麾从还真没多少和这位魔教少主有过多的亲近,又或者说是魔教少主摆出的一副生人勿进的冷傲作态,实在令人亲近不起来。
要知道,他们五人的心底里,仍旧留有这位俊美男子二话不说,就一刀斩落剑客纪涛言头颅的画面。
那一幕,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可他们依旧历历在目。
像他们这类在江湖中闯荡没有二十年也有十来年的江湖人,自然不敢说自己杀人就如用刀尖碾死路边的蚂蚁一般毫无感情。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着这位魔教少主当初在杀纪涛言时,是觉着纪涛言死得其所,纪涛言会死,是天经地义的事。
哪能如他们五人这般,心里从始至终只觉着如纪涛言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是从骨子里散发出了恶心人的味道,可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对纪涛言除之而后快。毕竟他们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没干过欺师灭祖的事,可好人与无辜人他们也没少杀。
有的是错杀。
有的是气不过,随手杀之。
但是他们还真不敢对纪涛言这位,在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打心眼里想着去杀。
他们担心纪涛言的狐朋狗友前来寻仇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自然是觉着自己与拥有着一甲子内力的纪涛言厮杀,至少也要付出不少的代价,更何况,纪涛言又没有惹到自己,那自己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落座后,孙骆涯给自己倒了杯水,见身边的两名麾从突然就没了之前的聊天势头,心有所感,于是停了停手中的茶壶,平静地说道:“你们继续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坐在魔教少主左右两侧的瞿九易与章河卿二人,如坐针毡,沉默不语。
孙骆涯喝了杯水,然后看向客栈里正在忙碌的勤快身影,他叫喊道:“小二,点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