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卢新南、葛八伤二人,立即下跪道:“属下该死,没能照看好角鹰山,还请教主责罚。”
孙希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人,冷淡地说道:“都起来吧。”
待到二人起身。孙希平这才继续说道:“我命令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彻查内鬼一事,务必要查清毒影分坛麾下的送贡弟子为何会出现在渝州与扬州的交界处。详细内容,你两个可以问大长老祝凌阳。”
卢新南与葛八伤稍等数息,察觉他们的教主再无言语后,这才领命退到一边。
孙希平最后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虽然魔教教主孙希平离开前并未放下什么狠话,也未曾做出如何的残酷决断,但是孙骆涯能够发现,在场的角鹰山弟子,即便那三位长老在内,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个沉着一张脸,面皮严肃,各有各的小心思。
不过片刻,孙希平前脚刚走,坐在药箱上、曾是药王山山主的覃姓老人,兀自喟叹一声,也不说什么,只是从药箱上站起身,然后拎起了药箱的皮绳,挂在自己的肩膀上,缓步走出扶摇庭。
临行前,他朝场间那位俊美的年轻男子笑了笑,说:“孙小子,有空来老夫的医庐,记得把你家的那个灵气丫鬟给捎上,老夫看那丫头在医学上有些天赋,不如就来我医庐,跟我学医好了。老夫我孤苦伶仃半辈子了,有人说说话也好。”
孙骆涯没有拒绝,而是抱拳行礼,目送老人离开。
小时候他常去覃姓老人的医庐,看他用各种玄妙的手法医治病人。什么刮骨祛毒、金丝诊脉、金针刺穴、红刀刮痧、拔火罐……之类的奇妙手法。
有些治病的手法,他曾经在大内皇宫见太医院的人用过不少。不过就刮骨祛毒来说,太医院里就只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医会这手艺。而且看他的笨重手法,与破茅庐内的老人却是相比不得。
他犹记得有一次,边疆有位上阵杀敌的武将,臂膀上种了一箭流失,箭头带毒,等到这名将领从边疆赶至中州时,箭毒已经传染到了骨头。
后来,这位老太医就给这位将军用了麻沸散,学那春秋神医华佗,替春秋大将关义命一般刮骨疗伤。
只不过老太医毕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一时用力不均,手下火刀下力重了几分,本就是刮骨之痛,下刀又重了几分,即便有麻沸散的麻痹疼痛,那名大将还是疼的龇牙咧嘴,手脚乱动不止,更是一拳差点把老太医打死过去,所幸只是昏厥,老太医在被人掐了人中苏醒后,就命令大内侍卫按压了这名将军的四肢与身体,直到刮骨祛毒结束为止。
然而,孙骆涯从皇宫大内回来后,在角鹰山上的茅庐中见到的这位老人,刮骨之法却是更为了得。在给病人用了麻沸散后,先喷酒于刀上,然后将小刀用烛火烧烤消毒,直至有一刻钟的时间,小刀表面并无任何变化,可刀刃之锋利却是不言而喻,下刀入肉,如刀切豆腐,轻而易举,入肉两寸有余,刀尖瞬间就消失在了壮硕汉子那粗壮的臂膀中。
外行看热闹。孙骆涯不是学医的,自然看不出其中的技巧手法如何精湛。只是事后他听那位病人说起,说是刮骨疗伤,就好像背部瘙痒了很久的地方,被人恰到好处的挠了挠,舒爽万分。见他一副舒爽的模样,哪还有当年那位被老太医刮骨疗伤时,就好像胯下那根棒槌被人给切了一样,撕心裂肺。
一位医者的手艺如何,只有被他医治的病人最清楚。什么是药到病除,什么是治标不治本,什么是活马当作死马医。
目送覃姓老人离去,孙骆涯回头看了眼那三位已经聚在一起,开始谈天说地的长老。
转过身,看向那群挎刀而立的魔教弟子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
孙骆涯自嘲一笑,心想道:“果然啊,自己在角鹰山的地位,也只够他们这些人尊称一句‘少主’而已。”
孙骆涯无奈地摇摇头,离开扶摇庭。
半晌之后,他来到了孙府的某座院落。
院子里有棵树龄十五年的枇杷树,比起刚种下时,如今已亭亭如盖。
在几根霜雪消融已差不多的树枝下,有一位胖硕的中年男子躺在藤摇椅上,身上裹着那件黑色的貂裘,身子随着藤摇椅在地上一摇一晃的,看那瞑目打盹的惬意神情,倒是享受的很。
孙骆涯轻步走了过去,端来那张搁放在树干边上的小板凳,坐在了中年男子与藤摇椅的边上。
早上出门匆忙、忘了带上刀剑的年轻男子,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轻声问道:“你相信我说的?”
藤摇椅上的男子扯着身上那件貂裘挪了挪身子,依旧闭着眼,却听他张嘴道:“老子不信儿子,那还信谁去?更何况,覃溪山那老家伙也肯定了你的推论,不是吗?”
孙骆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再问道:“那你说,内鬼会是谁?”
院子里,只听闻藤摇椅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瞑目打盹的男子始终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该男子打呼噜的声音。
对此,孙骆涯也不恼,静静的在小板凳上坐了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将小板凳放回枇杷树下,轻脚离开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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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山城中,有座简陋的小院。
院子由篱笆围绕着,院门也都是两扇齐腰高的竹门。院子里,种满了花草。可鹰山城中没人会主动去碰这些花草。因为碰过这些花草的人,都死了。
不久,有位肩上挎着一只药箱的年迈老人推开了竹门,进了院子。
他没有在院中逗留,而是穿过摆满了诸多木头架子的院落,走向茅屋,推门而入,来到一张木桌旁,他将肩上的由一根皮绳悬挂至腰间的药箱子放在了桌子上,老人坐在板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此茶,味道苦涩,唯角鹰山独有。
偶然间,他发现这种被鹰山城中人称之为“鹰羽”的茶叶,有着养肝、健胃的功效,甚至还有提神的小小用处。颇为神奇。
自打他十多年前上山以来,一直喝的就是这个。
喝过了茶,老人在凳子上稍作休息,这才走到门口,将屋门合上。之后,他走到屋内的壁橱这。头都没抬,更没去看壁橱上摆满的药材,他只是伸手转了转壁橱上摆放的其中一只青花瓷瓶。只听细微的“咔嚓”一声。瓷瓶被转动,而壁柜也在“嗡嗡”声中,向两边分开。很快的,一扇暗门出现在原先壁橱所在的地面上。
老人伸手再转那只瓷瓶,躁动声再响,只见暗门向一侧移动,地上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老人谨慎地瞧了眼窗外,发现无人窥视后,这才顺着石阶,走下了暗道。下到地下,可见墙壁上凿出来的凹洞里,放着夜明珠。大大小小二十来颗夜明珠,将地底空间照耀的如同白昼。
走到地下,老人又伸手连着转了两次一方石台上摆放着的一只青花瓷瓶。在一阵噪响声中,暗道的出口最先合上,接着是地面上的那两排分开的壁橱,合拢如初。
打理好这些,老人这才顺着光亮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怎么,越往前走,越发觉得寒冷。
而且还有丝丝缕缕的白气弥漫在地上,没过了老人的青布鞋,尚未过膝,却在小腿肚上下。
老人没有理会这些,继续前进。
直到他看见了一张石床,老人那双浑浊的眼中这才露出了少许的光彩。
他加快了脚步,走向石床那边。
临近后,老人低头看向石床。
石床上,白气弥漫,寒冷异常,而在那氤氲弥漫的寒气中,却是仰躺着一位年轻的妇人。
妇人青衫布衣青布鞋,着装朴素,盘发做髻。容貌算不得出众,中规中矩,与寻常人家的女妇无异。但是该妇人年纪轻轻,却一头白发。实在可惜。
老人低头看向这位容貌普通的妇人,嘴唇颤动,眼眶更是通红,哽咽许久,仍是未言一语,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拂去妇人额前散落的银丝,即便妇人没有容颜绝世,没有满头青丝,可在老人的眼中,她已是世间绝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内心激动的情绪趋于平静,可看向石床上那名妇人时,依旧是满脸的温柔。老人用似乎只有两人可以听清的嗓音,轻声说道:“听人说毒影分坛那帮家伙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株万年份的赤阳血芝,此等灵物,世间极其罕见。地宝经中记载服用者能获益百年寿命,我可不信。世人命由天定,即便此物再如何神奇非凡,归根结底还是灵芝。”
“毒影分坛弟子会出现在渝州与扬州的界碑处,可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贪图赤阳血芝的百年寿命,而故意下的一个局。至于渝州那些匪徒,呵呵,不过是棋子罢了,即便能活着回到渝州,最终也逃不过一死的下场。”
“媳妇儿,你说你都睡了这么久了,是不是也该醒了呢?要知道你这么贪睡,我也就不会每天都来给你讲故事、陪你聊天了。”
“你说说你,十年前我不让你下山救人,你非不听,还要与我犟,这下好了吧?瞧瞧,你以前最喜欢的头发可都白了呢。纵使你男人我医术无双,被人笑称赛华佗,可我不还是只能看着你一天天沉睡下去?”
“能够杀死瘟疫的毒药,对人体来说,本就是一种极致的损害。三成的死亡率,怎么就被你给撞上了呢?呵呵……”
“傻媳妇啊,你下山前还和我说你的运气这么好,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死,可你瞧瞧,你男人我都活到一大把岁数了,你还是这小姑娘的模样。越活越年轻,说的可不就是你?呵呵……”
“媳妇儿啊,你男人我即便在这座山上等到死,也要等到那味药开花。”
“解向天那老家伙,让我用整座药王山,换他地宝经上一味药的抄录,可算是赚到姥姥家了。可我也不后悔,药王山他要那就给他便是。”
“媳妇儿,你会不会怪我把药王山给那老家伙啊?一向精打细算的你,倒是起来给我算算,这笔买卖做的是亏了、还是赚了……”
老人搂着妇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即便怀中的女子凉如冰块,可老人始终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妇人的发髻上,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最开始说的怕他自己和妇人聊天,而让她一直睡下去醒不来之类的话。
老人感受着怀中的女子一天比一天要冰冷的身子,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说:“媳妇儿啊,是老头子我错了,我不该和你犟,我不和你犟你就不会和我赌气、不会和我较真,更不会下山,那你也不会染上瘟疫,更不会服下剧毒来对抗瘟疫……是老头子错了。”
“媳妇儿啊,我想你了。”(未完待续)